这次,和白天一样,谢窈推箫熠之的轮椅,走在前面,白蔹提灯,跟在旁边。
又不一样。
他们身后,是慢慢走着的许素素和许知行兄妹。
谢二小姐送靖北王,合情合理。
周御医帮伯夫人把脉后,不出谢窈所料,并没有查出曼陀散,只说是严重的肺痨,给开了个药方。
谢窈清晰看见,谢明安在听到周御医说完后,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
伯夫人很感激,送周御医离开,亦合情合理。
谢明安被朱嬷嬷扶着灌药,没精力再说话,挥了挥手,让她们自便。
他娶许素素之后,只有一开始为了那些嫁妆,在许家某些商铺安插了几个眼线,根本没再见过许家人,连许老爷子,他都快忘记长什么样了。
因此,他没注意到,靖北王身后的文人随从,就是他多年不见的大舅哥。
谢窈推箫熠之过了后花园,箫熠之道:“舅舅找来本王,说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谢窈想像一下那场景,忍俊不禁地解释:“舅舅是担心我,才言过其实,王爷不要见怪。”
见谢窈没有反驳他也称许知行为舅舅,箫熠之漆眸悄悄弯了弯。
“本王若是见怪,就不会让舅舅和伯夫人在后面溜达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本王,只是不信舅舅的话。”
“不信什么?”
“不信有人能让谢二小姐受到委屈。”
谢窈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王爷怎么还是来了?”
箫熠之:“因为本王,怕谢二小姐真的受了委屈,装不委屈。”
谢窈脚步一顿:“王爷过虑了。”
“本王过虑了吗?”
箫熠之回头,望着谢窈在灯火下,柔和清隽的容颜,还有她漆黑似染着点点繁星的凤眸。
谢窈点头,倏然绽放灿然笑容:“有王爷在,我怎么可能受到委屈?”
箫熠之垂下眸,扶手上的指尖微颤。
这话是谢窈在哄他,他听得出来。
就算他今晚不来,何夫人等人也在,她不会吃亏。
但谢窈愿意哄他,他很高兴。
两人旁边的白蔹,看见王爷冷白的耳根,红了。
终于,谢窈把箫熠之送到门口,看他上马车。
舅舅许知行也走过来,手里居然拿着个金算盘。
路过谢窈时,舅舅周身透出寒意,极快地说了句:“照顾好你母亲。”
“舅舅放心。”
送走靖北王一行人,谢窈提着灯,和许素素往回走。
她没有问母亲和舅舅说了什么,夜晚的寒风吹过回廊,两人手里被桑若忍冬一人塞了一个暖手炉,心口滚烫。
刚回到晚香院,谢明安就派人送来伯府各个房间,院子,库房,箱匣的钥匙。
伯府还住着几个来不及回去的京中贵女贵夫人,明天,伯府发生的事儿就能传遍京城,文昌伯不敢说话当放屁。
忍冬熬煮了两大碗汤药。
“夫人和二小姐误食了没有毒引子的鱼脍,把这个喝了吧。”她把汤药放到谢窈身前。
谢窈拿起碗,看着黑黢黢的汤药,皱起眉头。
忍冬给她一枚蜜饯。
她看母亲也得喝,只好给母亲做个好榜样,把蜜饯塞进嘴里嚼嚼咽了,捏着鼻子,仰起头“吨吨吨”,一口干了一碗汤药。
“呸呸呸,忒苦。”
轮到许素素,她问道:“我听周御医说,我和窈儿没有用祛灾茶,是没事的,这汤药非喝不可吗?”
忍冬转头,端来一碗蜜水:“伯夫人喝这个也行,奴婢的意思是,您和二小姐都得多喝点水,尽快将药排出体外。”
谢窈:“……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忍冬莞尔一笑:“二小姐也没问奴婢呀。”
“呕——”
“二小姐别呕,那个汤药也是补药,喝不坏的。”
许素素甚少见到女儿吃瘪的样子,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她让桑若拿来账本,坐在桌案前,轻轻拨动算盘。
谢窈托腮看自己母亲算账,不禁在脑中想象,昔年许家大娘子究竟是何风采。
许素素知道,女儿这一天早就疲惫不堪,道:“阿窈,你先回去安睡吧,剩下的事,交给娘。”
谢窈鼻子顿时酸涩。
自己母亲,终于认她是自己的娘了。
谢窈让母亲也早点休息,强忍着情绪,回到自己房间,独自一人,坐在窗棂下。
今晚的月色如水,落在她身上,衬得她周身清寒,让她眼中彻骨的恨意,越发清晰。
冬至宴结束了。
今日之后,孙姨娘失去心腹刘嬷嬷,被禁足,暂且没了上位机会。
谢家二房被谢明安忌惮,谢成柏伤了谢老夫人,一个被打板子,另一个落下风寒重症。
谢家丢尽脸面,谢明安中毒后,元气大伤。
连谢枝都声名狼藉,嫁不成丞相江家。
不过,孙姨娘被夺去掌家钥匙,她竟不为自己母亲求情,让谢窈感觉她还有什么后手。
而母亲,拿到了中馈之权。
一切都按照谢窈的想法进行着。
但是,正因为谢明安如此轻易给了母亲中馈之权,让她彻底确认了一件事。
谢明安这个老东西,他才是幕后黑手。
上一世,是他,害死了母亲!
他杀妻灭女,禽兽不如!
在饭厅外,当谢窈从茗儿口中得知,孙姨娘让刘嬷嬷投毒的菜,是只有母亲会吃的炙鱼脍的时候,谢窈就想到了这点。
母亲中了曼陀散的毒,如果自己和忍冬没有发现,她活不过一年。
孙姨娘的父亲是孙药令,她兄长还开医馆,她有曼陀散的来源渠道,所以谢窈一直以为,在自己回京前,给母亲下毒的人,是孙姨娘。
既然如此,孙姨娘这次要害的,应该是自己。
可孙姨娘要害的,却是许素素!
为什么?
她闲的吗,非要给将死之人下两次毒,还是一样的毒?
当然是因为,孙姨娘不知道母亲快死了!
当然是因为,母亲的毒,其实和孙姨娘无关!
既然下毒的人不是孙姨娘,谢家还有谁?
谢家二房?他们没有害母亲的理由,即便伯府伯夫人没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其他妾室?她们寻不到曼陀散这种特殊毒药。
谢老夫人?除非她把孙姨娘当成自己亲儿媳,要帮儿媳上位,否则,她一把年纪,跟不掌家的主母较劲,可能性很低。
当看见朱嬷嬷熟练地施针,把脉,掏出丹药后,谢窈就怀疑到了谢明安。
直到他将中馈之权给了母亲——
一个宠妾灭妻,嗜权如命,靠妻子嫁妆贿赂高官往上爬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会把手中权力还给妻子。
那就是他知道,他的妻子,就快死了!
因为毒,就是他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