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晚香院的灯却一直亮着。
已经三更天了,许素素让桑若给自己端来一杯参茶,手中算盘噼啪作响,还在继续算账。
她大部分许家陪嫁,早在嫁到谢家后,就交给了谢明安,现在她拿到账簿看,那些陪嫁已经没了,账面还亏空着。
幸好自己手里还有一些财货商铺,能拿出来,做阿窈的嫁妆。
今天见到兄长许知行,快不惑之年的男儿,见到自己就掉眼泪,掏出算盘开始算账,说一定要替自己,替阿窈出气。
再回头,看着每日监督自己吃药的女儿,许素素心里忽然生出希望和盼头。
就算是为了阿窈,她也得立起来,再撑些日子。
许素素不知道的是,隔壁的谢窈,也近乎彻夜未眠。
她记得,前世舅舅帮自己找状师时说,外祖父和母亲是一前一后走的。
舅舅虽然没有细说,谢窈也能猜到,外祖父走之后,以谢明安不要脸的程度,必然会用母亲名义,与舅舅争夺许家家业。
当年许素素被他哄骗,还没成亲就怀了孕,生下自己才嫁到谢家。
在谢老夫人眼里,她是倒贴她儿子,没出息的商贾之女。
可不管出身如何,母亲,都是谢明安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这世上,居然有人毒杀妻子,截杀女儿。
人性之恶,竟能狠毒至此。
谢窈眼中翻涌着滔天戾气。
她忽然叫来七两。
“小姐有何吩咐?”
谢窈抬起眸,眼底已经一片清明:“之前,我让你买的东西,你买好了吗?”
她从牙婆手里买下七两那天,曾给他一大笔银两,让他去买些东西。
七两点头:“小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谢窈点了点头,“那就准备着,快用上了。”
谢明安以为母亲很快就会死在谢家,他能拿回中馈之权。
还期望等她嫁给箫熠之,谢家多少能成为靖北王的亲戚,沾萧家的光。
她和箫熠之的大婚之日,就是谢明安最高兴,最松懈的时候。
她给她爹,准备了一个大礼。
距离大婚还剩七日。
冬至日第二天,何夫人等贵夫人离开谢家,还没到晌午,太后宫里的芝黛姑姑就来了。
芝黛是宁寿宫的掌事宫女,昨日来宣太后懿旨,要在谢家教导谢窈礼仪。
中毒尚未恢复的谢明安前来,惨白着一张脸,将她迎进门。
这个举动,让谢窈觉得有些奇怪。
早晨时,何夫人等人想去见文昌伯告辞,却被拒之门外,下人告知:文昌伯身体尚未恢复,难以见客。
芝黛再怎么身份特殊,也只是个宫女,昨日全家迎接,是因为太后懿旨,今天她手里又没有懿旨。
可谢明安怎么还是主动来迎了?
芝黛和谢明安寒暄了几句,来到晚香院谢窈的屋子。
她三十左右,穿着深青色宫装,头发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个药箱大小的匣子。
“谢二小姐,奴婢要教导您礼仪了,这里人多眼杂,您得摒弃左右,静下心学。”芝黛说道。
谢窈指尖微动。
她在战场上的感知十分敏锐,此刻,感受到芝黛对自己的敌意。
谢窈面上没露出异样,只是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芝黛看了一眼谢二小姐身后几个丫鬟,见她们都安分有礼,没再多说什么。
她目光在忍冬身上多停了一会儿,感觉这丫鬟有些眼熟。
等到屋内只剩下她和谢窈,她上前一步,语气陡然冷下去:
“二小姐,奴婢丑话说在前头,靖北王爷虽然不是皇族血脉,但异姓封王,更是地位超然,您既然嫁给了他,就得收敛心性,好好学规矩。”
谢窈从容地称是。
“王爷双腿受伤,行动不便,成亲后得二小姐亲力亲为地照顾,二小姐提前试试吧,把奴婢当成王爷,将王爷从轮椅扶到床榻上,但不能弄疼他。”
芝黛又说道,直接在桌案旁坐下,模仿双腿不能行走的样子。
谢窈没有反驳王府下人无数,轮不到她扶箫熠之,而是上前,一只手勾起芝黛肩膀,另一只手再用力,“嘿”地一下,就将她提起来,丢到床榻上。
芝黛稳稳坐在床榻上,诧异地抽了抽嘴角:“早就听说谢二小姐力气大,但是你——”
谢窈没让她说完:“芝黛姑姑被我弄疼了吗?”
芝黛跳过了这个话题,从袖中拿出一根细竹尺,又道:“二小姐再站起来,让奴婢看看。”
谢窈背脊笔直,有一股边境历练的英气。
芝黛“啪”地在她肩上抽了一下:“二小姐是去嫁人的,不是去演武场,肩得沉,腰肢得软,走路要轻,王爷身体不适,心情不好,你这么容光焕发,王爷看了怎么想?”
谢窈没躲,反正她抽的也不疼,而且,她倒是想看看,芝黛疾言厉色,到底有什么目的。
“姑姑说的是。”
不过,她还是觉得,箫熠之似乎更喜欢,她容光焕发的样子。
她继续按照芝黛的话行事,这些礼仪规矩,她前世刚嫁入陆家后,早在陆母磋磨下熟练精通,没有半分不妥。
“还有一点,以后二小姐免不了要出入宫闱,奴婢先教站姿,然后教您如何向皇上,太后行礼。”
芝黛要指点谢窈屈膝行礼的姿势,但谢窈膝盖弯的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会过于僵硬,比她几年前教过的安平侯夫人还要稳。
不是说谢家二小姐自幼在边境健妇营长大吗,怎么各种规矩,样样娴熟?
练了半个时辰,她开始考察茶道。
见谢窈做的也不错,芝黛眼神沉了几分,嘴上仍旧冷厉:“这茶不光要泡好,王爷最喜欢七分烫的茶水,你得自己先试了温度。”
芝黛一个太后身边的宫女,怎会知道箫熠之喜欢几分烫的茶?
谢窈眸子闪了闪,这一刻,猜出了芝黛目的。
她故意刁难,说嫁给箫熠之规矩如何多,甚至态度透着羞辱,还在自己面前彰显太后对箫熠之的看重,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抗旨拒婚!
谢窈想起前世。
在她临死前最后几个月,她见到陆慎言的次数不多,却听他提起过京中局势。
太后与皇上,已经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
她被送回庄子时,更是发现京中街道已经戒严,陆慎言想出京,都要跟守城将领表明身份,再三求通融,才被勉强放行。
是了,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二人早有矛盾。
赐婚是皇上赐的,教导她礼仪的芝黛姑姑,却是太后派来的。
太后不希望她遵从圣旨,嫁给箫熠之。
她和箫熠之的亲事,是太后和皇上的一场博弈。
谢窈装作听不懂,面容仍旧淡然:“多谢姑姑指点,晚辈记下了。”
芝黛见她不接话,又打开随身的木匣,从中取出一个物件。
“当年王爷还是靖北侯世子时,太后送给他一枚玉佩当见面礼,后来五贼乱党逼宫造反,皇上到太后宫中避难,王爷带兵平叛,以此佩当信物,护下了太后和皇上。”
谢窈看去,这是枚白玉佩,雕着简单的云纹,边角光滑,看着有些年头。
芝黛的眼神更加冷厉,透着恐吓。
“太后的意思是,王爷对太后恩深义重,二小姐既然嫁给了王爷,以后若有任何忤逆王爷,或丢了王爷脸面之举,就是对太后不敬,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此物如今赏你,你要牢记奴婢的话。”
这是在敲打谢窈,暗示她箫熠之在太后心里的分量,她若是做不好靖北王妃,太后不会放过她。
芝黛说完,想在谢窈脸上看见寻常女子听到这话的胆怯恐惧。
毕竟,嫁给靖北王已经是件吓人的事了,要是身上再背负太后要求,胆小些的,怕是得当场悔婚。
谢窈不负她期望,终于有了反应。
“姑姑能再说一遍吗?对太后不敬,就能诛九族?”
芝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