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重纲带着满腹惊疑和沉重压力离开了回春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暂时平息了表面的波澜,却在德康家的权力中心激起了难以想象的暗涌。密室之内,气氛却更加凝滞,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血腥味,以及那枚“冰魄”散发出的、永恒不变的幽蓝寒意。
东野稷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黑田重纲来之前更加微弱。强行苏醒、说出那番石破天惊的指控,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加速了体内寒毒的侵蚀。婉儿脸色煞白,额头的汗珠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她拼尽全力维持着银针与冰魄的微妙平衡,冰魄的蓝光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她能感觉到,冰魄的“净化”之力在面对东野稷体内那庞大而狂暴的寒毒时,如同杯水车薪,越来越力不从心。
“不行……冰魄的力量在消耗……大人体内的寒毒太强了……” 婉儿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看向守在旁边、同样忧心如焚的掌柜和穆之,“我的内力……快要支撑不住了……”
穆之看着婉儿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东野稷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又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冰冷刺痛的右臂。那被鬼面人寒气侵蚀的麻木感,此刻仿佛与密室中弥漫的寒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婉儿手中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魄上。
弥斯……这是你留下的……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指引我吗?
一个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右臂的剧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东野稷的榻边。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师兄?” 婉儿不解地看着他。
穆之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自己那只被冻伤、包裹着药布的右手,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和决绝,虚虚地覆盖在了婉儿托着冰魄的左手之上。
就在他那只被夜樱紫同源寒气侵蚀过的右手,隔着空气,触碰到冰魄散发出的幽蓝光晕边缘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冰魄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低鸣!仿佛沉睡的星辰被骤然唤醒!它表面的幽蓝光芒瞬间暴涨!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死寂的微光,而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变得灵动、深邃,光芒流转间,竟隐隐透出一种……**温暖**的错觉?!
与此同时,穆之感觉自己的右手,那被冻伤麻木的部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暖流包裹!并非真实的温度升高,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的悸动与共鸣!仿佛他冰冷的血脉,与那冰魄中沉睡的某种意志,产生了跨越时空的连接!
更神奇的是,通过婉儿手中的银针,这股被穆之“唤醒”的、骤然强盛而灵动的冰魄之力,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主动而精准地涌向东野稷的伤口!不再是婉儿之前小心翼翼引导的涓涓细流,而是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清泉!
“这……这是?!” 婉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东野稷伤口处那层覆盖的幽蓝冰膜,不再是僵硬地吸附寒毒,而是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塌陷”、变薄!冰膜下那顽固的粉紫色毒痕,也仿佛遇到了克星,颜色迅速黯淡、消退!一股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被冰魄之力“净化”掉的、带着灰败气息的寒气,被缓缓排斥出伤口,消散在空气中!
冰魄的净化效率,提升了十倍不止!而且,它散发出的光芒虽然强盛,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刺骨的、令人恐惧的寒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
“共鸣!是共鸣!” 婉儿瞬间明白了,她激动得声音发颤,“师兄!你的手……你被鬼面人寒气侵蚀过,残留的气息与弥斯姑娘同源!这冰魄感应到了你!它……它认得你!是你的触碰,唤醒了它更深层的力量!”
穆之感受着右手中那股奇异的暖流,看着冰魄中流转的、仿佛蕴含着弥斯微弱意志的蓝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希望交织在心头。弥斯……即使身陷囹圄,即使意识沉沦,她留下的这枚冰魄,依然记得他,依然在回应他!
他不再犹豫,将虚盖在婉儿手上的右手,轻轻地、但坚定地,覆盖在了婉儿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中传递的信任与决心。
婉儿立刻会意,她收敛心神,不再试图强行用内力引导,而是彻底放松下来,让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桥梁”。她将全部的感知沉浸在那股被穆之唤醒的、温和而强大的冰魄之力中,任由它通过自己的手和银针,如同拥有生命般,自主地流淌、净化着东野稷的伤口。
奇迹在发生。
幽蓝的冰膜迅速消融、净化,粉紫色的毒痕如同退潮般消失。东野稷伤口处坏死的皮肉开始脱落,露出下方虽然依旧苍白、但已不再被寒毒侵蚀的新肉!他惨白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那微弱如游丝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正在被一种顽强的生机缓慢驱散!
掌柜和影卫们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是神迹!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穆之的手一直覆盖在婉儿的手上,感受着冰魄力量的流转,也感受着那来自弥斯的、微弱却坚韧的回应。他的右臂冻伤处,那股刺骨的麻木感也在冰魄力量的共鸣下,悄然缓解着,仿佛被温柔地抚平。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野稷伤口处最后一丝粉紫色的毒痕彻底消失,覆盖的幽蓝冰膜也完全净化消散,只留下一个虽然深可见骨、但已不再散发寒气、反而透出淡淡生机的创口时,冰魄的光芒才缓缓收敛,恢复了之前那种相对内敛的幽蓝,但其中流转的灵性光芒并未消失。
婉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虚脱般摇晃了一下,被穆之及时扶住。她看着东野稷虽然依旧重伤昏迷、但明显脱离了生命危险的状态,眼中充满了疲惫和巨大的喜悦。“成了……暂时稳住了……寒毒和剧毒……被净化驱散了!”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穆之也缓缓收回手,看着掌心中那枚恢复了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温度”的冰魄,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东野稷枕边。冰魄的幽光柔和地映照着东野稷恢复了些许生机的脸庞。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掌柜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和凝重,压低声音道:“大人,慕姑娘,穆先生……德康大人……派密使来了!不是黑田大人!”
众人心中一凛!德康枫的回应,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来者并非武士,而是一个穿着普通仆役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人。他对着掌柜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目光在穆之和婉儿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昏迷的东野稷和枕边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魄上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没有任何标识、却散发着淡淡沉水香气的乌木令牌,双手奉给掌柜,然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清晰地传达着德康枫的口谕(扶桑语):
“德康大人有令:东野稷伤重,着令回春堂悉心诊治,所需药材,府库支取。”
“樱落馆命案,潮音阁遇袭,事涉重大,着东野家掌舵人(指东野稷昏迷期间,由家族核心或掌柜暂代)全力协助奉行所秘密调查,务必查清岛津忠信与鬼面人勾连海盗、掳掠人口、行凶伤人之实据!一应所需人手、资源,可凭此令调动暗部!”
“令中所述异国女子(指弥斯),若寻得踪迹,务必全力营救!其人关系重大!”
“东野家此次擅动,虽情有可原,但惊扰城町,待东野稷伤愈后,自去领罚!”
“另:小心松本千代,及……海上风浪。”
密使传达完毕,将乌木令牌交到掌柜手中,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密室中一片寂静。
德康枫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没有问罪,反而给予了实质性的支持和授权!虽然措辞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秋后算账”的警告,但核心意思非常明确:**彻查岛津忠信!营救弥斯!东野家,是我手中的刀!**
这不仅仅是对东野稷指控的初步认可,更是一个政治信号——德康枫,要动岛津忠信了!樱落馆的命案、潮音阁的袭击、以及东野稷的重伤,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师出有名的借口!而弥斯这个“异国女子”,显然也被德康枫视为重要的筹码或关键人物。
“海上风浪……” 穆之咀嚼着密使最后那句隐晦的警告,眼神凝重。这显然是在提醒他们,岛津忠信不会坐以待毙,其掌控的海上力量可能会进行疯狂的反扑!
婉儿看着枕边那枚幽蓝的冰魄,又看了看脱离险境的东野稷,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德康枫的介入,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小范围的冲突瞬间升级为东岛内部的权力倾轧!他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穆之轻轻拿起那枚冰魄,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弥斯相连的微弱脉动。冰魄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风暴已至,再无退路。但手中这枚来自弥斯生命核心的冰魄,以及德康枫那柄无形的“尚方宝剑”,给了他们劈开黑暗的利刃。救弥斯,除奸佞,已成定局。接下来,将是更加凶险、也更加波澜壮阔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