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深处的密室,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刺骨的寒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东野稷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以及慕婉儿因极度专注而略显急促的喘息。
婉儿盘坐在榻榻米上,面容凝重如霜。她左手小心翼翼地虚托着那枚深蓝色的“冰魄”,右手则捻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的针尖并未刺入东野稷的伤口,而是悬停在距离那恐怖冻伤上方约一寸的虚空中。冰魄散发出的幽幽蓝光,如同冰冷的火焰,通过银针这一无形的桥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东野稷左肩和胸膛那被幽蓝冰晶覆盖、粉紫色毒素侵蚀的伤口之中。
效果是显着的,但代价也是巨大的。冰魄散发出的极致寒气,即使隔着空气和银针的传导,依旧让婉儿感觉自己的右手如同浸泡在万载寒冰之中,指尖麻木刺痛,经脉中流转的内力都变得滞涩缓慢。她必须全神贯注,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精确地控制着冰魄力量的输出——既要维持足够的力量来压制、吸引鬼面人打入的狂暴寒毒,又要防止冰魄本身的力量失控,对东野稷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野稷伤口处那不断蔓延的幽蓝冰晶终于彻底停止了扩张,粉紫色的毒素侵蚀也仿佛被冻结在了原地。然而,这仅仅是“遏制”。伤口深层的寒毒和剧毒并未消散,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扑。东野稷的脸色依旧死灰,呼吸微弱如游丝,体温低得吓人。他的生命之火,在冰魄的压制下,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持着,却随时可能熄灭。
“婉儿姑娘……大人他……” 守在门口的掌柜(东野家心腹)忍不住低声询问,声音充满了担忧。
婉儿缓缓摇头,额角渗出的汗珠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滑落。“冰魄只能压制,无法根除。大人体内的寒毒……太霸道了,与夜樱紫同源,却更加狂暴致命。它……它在吞噬大人的生机。” 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冰魄的力量如同磁石吸引铁屑,将伤口表面的寒毒吸附过来,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更加幽深的蓝色冰膜。但冰膜之下,那粉紫色的毒痕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如同扎根在血肉中的荆棘。
“那……那怎么办?” 掌柜的脸色更加难看。
婉儿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魄上,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这冰魄……很奇特。”她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某种共鸣,“它蕴含的力量,与弥斯姑娘身上的夜樱紫同源,却似乎……更加精纯,更加……内敛?它不仅能吸引同源寒毒,我甚至感觉到……它在试图……净化?”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内力,通过银针,缓缓注入冰魄之中。冰魄表面的蓝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微澜。紧接着,一股更加柔和、更加精纯的寒意反馈回来,顺着银针流入东野稷的伤口。这一次,效果似乎有所不同!
那层覆盖在伤口表面的幽蓝冰膜,似乎微微向内“塌陷”了一丝,仿佛被冰魄的力量“吸收”了一点!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婉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它在……吸收同源的力量?” 婉儿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冰魄,难道不仅是压制器,更是……净化器?!
这个发现让她激动得几乎握不住银针!如果冰魄真的能吸收并净化东野稷体内的寒毒,那岂不是意味着……它也有可能净化弥斯体内的夜樱紫?!这冰魄,难道是弥斯在绝境中,用生命本能凝聚出的、对抗夜樱紫的希望结晶?!
然而,当她试图加大内力输入,引导冰魄进行更多吸收时,冰魄的反馈却骤然变得冰冷而抗拒!一股反噬的寒气顺着银针倒卷而回,震得婉儿手腕剧痛,气血翻涌,差点将冰魄脱手!东野稷的伤口也猛地一颤,覆盖的冰膜出现细微裂痕,下方的粉紫色毒痕似乎又活跃了一丝!
“不行!” 婉儿立刻停止尝试,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太勉强了……我的内力层次不够,无法真正引导它。而且,大人体内的寒毒过于庞大狂暴,冰魄的净化能力似乎……有限?或者说,它需要某种……特定的引导方式?” 她看着冰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困惑。这枚小小的晶体,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和力量运行的法则,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一个威严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用扶桑语响起,穿透了密室的门板:
“东野稷何在?!德康大人有令!立刻出来回话!”
是德康枫麾下的重臣,武士首领——**黑田重纲**!他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德康枫,终于被惊动了!
掌柜的脸色瞬间煞白!东野家这次在潮音阁的行动,虽然隐秘,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爆炸、建筑破坏、守卫伤亡),还牵扯到岛津忠信这个敏感人物,根本不可能瞒过德康枫的耳目!黑田重纲亲自前来问罪,形势瞬间变得无比严峻!
穆之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掌柜用眼神严厉制止。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密室内的婉儿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生死悬于一线的东野稷,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能中断治疗!东野大人此刻全靠冰魄吊命!
“掌柜,你去应付。” 婉儿用极其轻微、但异常坚定的声音对门帘外的掌柜说道,“告诉他们,东野大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此刻无法面见!一切……等我稳住大人伤势再说!”
掌柜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拉开密室的门帘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帘重新掩好。
密室外间,黑田重纲一身漆黑具足,腰挎长刀,面色冷峻如铁,身后跟着数名杀气腾腾的德康家武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掌柜和角落里面色苍白、右臂裹着药布的穆之,最终停留在紧闭的密室门帘上。
“黑田大人!”掌柜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东野大人……他……”
“不必废话!”黑田重纲粗暴地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潮音阁遇袭,动静惊天动地,岛津忠信大人震怒!德康大人亦大为光火!东野稷身为幕僚,不仅未维护城町安宁,反而身涉其中,还重伤而归!他必须立刻出来,向德康大人解释清楚!否则,休怪本将按律拿人,以儆效尤!” 他手按刀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掌柜额头冷汗涔涔,强自镇定道:“黑田大人息怒!东野大人昨夜确实在追查一桩重大案件线索,遭遇强敌,身受奇毒重伤,此刻昏迷不醒,命悬一线!慕医师正在全力施救,实在无法起身面见大人!请大人看在东野家世代忠心、大人重伤在身的份上,宽限些时日!待大人稍有好转,定当亲自向德康大人请罪!”
“重伤?昏迷不醒?” 黑田重纲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显然不太相信。他冷哼一声:“什么强敌能将他伤至如此?我看是畏罪装病吧!让开!本将要亲自查看!” 说着,他就要迈步上前,强行闯入密室!
“大人不可!”掌柜大急,慌忙挡在门前,“慕医师正在施救的关键时刻,受不得惊扰!大人若强行闯入,恐危及东野大人性命啊!”
“滚开!” 黑田重纲怒喝一声,伸手就要推开掌柜!
就在这时——
“咳咳……黑田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虚弱至极、却带着一丝惯常慵懒嘲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密室门帘后传了出来!
是东野稷的声音!他竟然醒了?!
门帘被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东野稷半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显然极度虚弱,嘴角还残留着冰碴和血迹。但就是这虚弱的样子,却让黑田重纲的动作猛地一滞!
“大人!”掌柜和穆之又惊又喜!
东野稷吃力地喘息着,目光扫过黑田重纲和他身后的武士,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讥诮的弧度:“黑田大人……是奉主公之命……来拿我问罪的么?咳咳……也好……正好请大人……替我回禀主公……就说……东野稷无能……未能……擒下那……勾结海盗、掳掠他国女子、在樱落馆杀人灭口……又在潮音阁行凶伤人的……真凶……岛津忠信……及其麾下……鬼面妖人……反被其所伤……咳咳咳……” 他每说一句,就剧烈地咳嗽,带着冰碴的鲜血不断涌出,气息越发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但话语中的信息,却如同惊雷!
勾结海盗!掳掠他国女子!樱落馆杀人灭口!潮音阁行凶!真凶——岛津忠信!鬼面妖人!
这一连串的重磅指控,如同巨石投入死水!黑田重纲和他身后的武士瞬间脸色大变!他们奉命来问罪东野稷擅动刀兵、破坏城町安宁,却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出如此惊天大案!而且直接指向了势力庞大的海商巨擘岛津忠信!
“东野稷!你……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岛津大人,你可有证据?!” 黑田重纲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但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忌惮。
“证据?” 东野稷惨然一笑,声音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咳咳……樱落馆命案真凶的线索……昨夜潮音阁密室中的……所见所闻……还有我……我这一身……来自鬼面人的致命寒毒……咳咳……就是……证据……大人若不信……尽管……去查……去问问……那松本千代……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咳咳咳……” 他说到这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门帘也随之落下。
“大人!” 掌柜和影卫惊呼着冲回密室。
密室外间,一片死寂。
黑田重纲脸色铁青,站在原地,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眼神剧烈闪烁。东野稷刚才那番话,虽然虚弱断续,却条理清晰,指控明确,更是以自身重伤作为血证!这绝非无的放矢!如果他所言为真……那牵扯的事情就太可怕了!岛津忠信……那可是连德康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勾结海盗?掳掠他国女子?这足以动摇整个东岛的根基!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密室门帘,又扫了一眼角落里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穆之(显然是东野稷口中的“他国女子”相关者),再想到樱落馆那桩悬而未决的命案……黑田重纲额头渗出了冷汗。这浑水,太深了!
“哼!” 他最终重重地冷哼一声,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东野稷重伤昏迷,神志不清,所言未必属实!本将会如实禀报德康大人!在他伤愈之前,尔等好生看管,不得离开此地半步!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他指着掌柜,丢下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武士,匆匆离开了回春堂。显然,他要立刻回去向德康枫汇报这惊天动地的指控!
直到黑田重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密室内的所有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婉儿看着再次昏迷、气息比刚才更加微弱的东野稷,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担忧。刚才那番话,是东野稷用仅存的意志和生命力强撑着说出来的,目的就是震慑黑田重纲,为他和穆之争取时间!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冰魄,那幽幽的蓝光似乎也黯淡了一丝。刚才东野稷强行醒来说话,显然加速了体内寒毒的侵蚀。婉儿咬紧下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必须更快地理解这冰魄的奥秘!这不仅仅是救东野稷,更是为了救弥斯,为了揭开这重重黑幕!
穆之靠在墙边,看着门帘缝隙中透出的、冰魄那微弱却顽强的蓝光,心中五味杂陈。东野稷以命相搏,为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德康枫的介入,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压力,也可能带来转机。而弥斯留下的这枚冰魄,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他握紧了拳头,右臂的冻伤依旧刺痛,但心中的信念却更加坚定。风暴已经掀起,他们已无退路。唯有握紧这寒光中的希望,才能劈开这无尽的冰封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