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都在顷刻内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听起来太陌生,他甚至还要标签确认她说的人是谁。
但这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她不想自作多情,认为这处处印证的事情其实完全不存在,其实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别的人,这机场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只是想竖起铜墙铁壁让自己不受伤,压抑住声音应:
“嗯,是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和湖雪机场,我就当这件事过去了。”
周尔襟又沉默了片刻,他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光线映在他脸上,阴影错落,格外克制与平静,只一句话:
“在你眼里,她和湖雪机场有什么关系?”
她习惯性忍痛:“我说了,我不想明说,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周尔襟却眼底深重看着她,字句清晰问:“湖雪机场是因为你建的,未来要怎么不提,我没有头绪,你告诉我。”
虞婳骤然抬起头来。
周尔襟在一片明暗不清中,定定看着她,长眸深得无法轻易去判断里面是什么情绪。
虞婳却说得清楚明白,她能接受事实,但不想受到敷衍一般的蒙骗:
“湖雪,胡兰雪,你不必因为害怕我生气说这种话。”
周尔襟才完全明白她这无来由的眼泪,意识到对方姓名太巧合。
甚至因为雪港和她的联系太根深蒂固,他一时都没有想到雪港会和其他人有什么关联。
湖雪,胡兰雪,有些荒谬的联想。
所以她刚刚是在为他哭。
周尔襟语气无丝毫游移,尾音坚定落下:
“雪港之所以叫湖雪,是因为湖心亭看雪,和胡兰雪无关,我和她几无交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伸手,去拭她脸上未干的眼泪,滚烫大手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她有躲的下意识反应,而周尔襟牢牢控住她,几乎是慢条斯理,郑重其事逼她听:
“因为你十八岁住在伦敦的时候,总是去落雪后的海德公园散步,湖面结了薄冰,你喜欢冒险在湖面上滑一段,我怕你掉下去,经常去看你,看了有半个月。”
虞婳骤然怔愣住了。
她十八岁的时候的确经常这么做。
而周尔襟语气表情始终都沉稳有力,没有太大起伏,却像是这些事都已经沉淀到足够他以平常语气说出来:
“你看不见我,但是我在你看不见我的地方,看了你很久。”
他大手略带粗糙沙砾的感觉,很干燥温暖,手纹很重,抚过她脸颊时有很确切被捧在掌心的感觉,她泪意也逐渐干涸。
“……十八岁?”虞婳有点怔愣,记忆里,那一年恰好是她去医院探视周尔襟那一年。
但那一年,他们明明还是完全不熟悉的人,只是家里有点牵连,成年后的他们之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那时喜欢她。
“嗯。”他却不全说,只是应答她一句。
虞婳在车里有些错愕看着周尔襟,眼底的光点在一片昏色交织中格外清亮。
她心里几乎不自控疯狂算起来,她十八岁的时候周尔襟看她。
那他是带着什么心情看的,为什么他不说给她听。
她一直以为他是前两年才对她有感觉,十八岁他为什么看她?
她十八岁的时候,周尔襟喜欢她吗?
明明是表白的那一方,周尔襟却完全主导着话题,丝毫不怯不退地问她:“刚刚在病房也是因为这个哭?”
原来他看见了,她还以为他没有看见。
但她被他捧在掌心里,却极力装作淡然,磨平这件事对她的冲击之大,他都将真相告诉她了,如果她再反应太大,就显得有点丢人。
她别过脸去:“只是有点惊讶你会为胡兰雪建一座机场。”
“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提早告诉你湖雪机场是怎么来的,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大掌完全将她的脸控在手里,粗糙指腹摩挲了一下她脸颊。
他磨人的方式太慢条斯理,不急不慢,每一下都像怜爱。
虞婳有点顶受不了这种目光和抚摸。
既然他看见她哭了,他是怎么理解的?
她忽然间有点不解:“那不然你刚刚以为我哭什么?”
周尔襟在暗色的车内看着她,却没有立刻回答,起码有两三秒,虞婳才听见他平静道:“原因我不敢问。”
似有燥风引尘埃轻扬,能看清尘埃颗粒的光线照穿这车库。
也照穿方才彼此之间不敢言明的心绪。
她也后知后觉,她坐在周钦的病床前哭,在谁看来,都显得她像是在为周钦流泪。
尤其是在知道她和周钦有过往的周尔襟看来。
“没有的事。”她低下头,“像你和胡兰雪没关系一样,我和周钦也没关系,今天是伯母叫我去看看他,我才去的。”
岂料周尔襟却慢声问:“又叫伯母了?”
她心脏漏跳一拍。
周尔襟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浓得人无法抵抗,语气却轻淡间迫人:
“今天陈女士特地发消息跟我说,你叫她妈咪。”
这件事忽然被提起,虞婳有点不敢面对他,她咽了一下口水,想把头转过去,但周尔襟托着她的脸,她想动都动不了。
她伸手抓住周尔襟的一根手指,把他的手往下扒,周尔襟很识趣,看她要扒下来,没让她用太多力,就顺着放下。
却直接放在了她腰上,牢牢控着她不离开她身体,好像监视着她一样。
虞婳微微握紧手,让自己去忽略这刻的不自在。
周尔襟不紧不慢问:“我们是不是讨论过,要在什么情况下才改口?”
虞婳又咽了咽口水,她深呼吸了一下,身体的微微浅动却在他手间被感受得轻而易举,周尔襟面色淡漠着,却在无声之间把控住了她的心情变化。
“你是喜欢我了吗?”他平静看着她问。
虞婳有点说不出口,不回答。
周尔襟还追着问:“嗯?”
虞婳却忽然转移话题问:“你和胡兰雪没关系,那为什么几年前你来兰钦会,大家起哄你和她,周钦还开玩笑叫她大嫂?”
过去苦涩记忆忽然被揭开,周尔襟更是不急不忙。
甚至比虞婳这个发问的人还淡定,占了理,一丝一毫心虚都无。
“因为你去,所以我也去了,那天被起哄是因为小姑的朋友在,有意把话题往误导人的方向引,阿钦不懂事被带着走,你当时还说挺配的,记不记得了?”
他反过来追问她。
虞婳怎么不记得,她当然记得,就是记起来了,才忽然在好几层情绪的推波助澜下难以忍受。
她忽然间有点心虚:“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
周尔襟却没有放过她,反而追着杀,他淡定又从容地直接说出来:
“因为你说我和她很配,我还难过了很久,当晚你说完之后,我直接就走了,虽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希望你误会,是不是应该和哥哥道歉?”
虞婳有点逃避,她不看周尔襟,手微微压在真皮座椅上,压陷下一个起皱的凹坑:
“这都好久了…而且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周尔襟慢声问:“不准备和哥哥道歉了?”
他一这样说,虞婳的雷达响起来,她做不出冤枉别人了不道歉的事:“……对不起。”
周尔襟却轻笑了一声:“你是这样道歉的?”
“不然要怎么道歉。”她一时想不到什么郑重其事道歉的方式能让周尔襟满意。
周尔襟忽然低头凑近她,距离近得只要再贴近一点点,嘴唇就贴上了。
但他偏偏停住,似等她交答卷一样以灼热的视线带欲气看着她。
刚刚吵完架他就要和她索吻,他那种无孔不入亲密感又侵袭而来。
虞婳压着座椅的手更用力了一点,他都这样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她撑起身子,仰头去亲周尔襟的嘴唇,周尔襟托着她的腰,让她能撑起身。
虞婳不自觉去攀着他肩膀借力,交缠中周尔襟抱她越来越紧密,以至于这座椅相隔太碍事。
他轻轻放开她,微岔开长腿:“坐过来。”
虞婳看了一眼他穿着墨色西裤的长腿,完全张开着向她敞开,她不是没坐过,但她没在车里这样过。
虞婳试探着爬过去,手压着他大腿借力,轻轻坐落下来。
她一坐下,周尔襟直接抖了一下腿,把她往下震,虞婳不受控制往他的方向滑,她有点惊慌撑着他胸口才没有滑到底。
他却不亲吻她了,而是在这种情况下和她聊天,像是他本来目的就是要和她亲密无间,哪怕吵也要坐在他腿上吵。
“没有其他事情要问我?有问题我不希望留到隔夜再说。”
虞婳左思右想,她试探着问:“就是…湖雪机场就是湖心亭看雪,好像我觉得还不是很贴切。”
她左躲右避得,周尔襟却看出她是想听这事情的细节,不是真的质疑,他直接开诚布公道:
“因为你后面不来了,我还天天去,想看见你,那时想的是‘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所以觉得这典故贴切,你又是飞机师,我希望在雪港再看见你。”
每每再思念她,他再回到海德公园,却是白茫茫一片。
松鼠蹲在他脚下讨吃的,他一眼望过去,广阔的雪面上,树木干枝虬结,大雁低飞过薄冰面,天鹅游在已经化冰的湖中心。
来散步的行人逐渐变多,可是那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是她。
他只想着,既然都在航空领域,是否可以再有交集,像在雪中的湖面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