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薛常麟私宅内室,那架曾照见七姨太妖娆身影的翡翠屏风,此刻映出的是一幅扭曲的献祭图景。
四个曾府壮丁,靴底沾着夜露碾过波斯地毯,将那卷硕大的金线鸳鸯被重重撂在黄花梨月洞床上。被卷里蠕动着,溢出断断续续、被棉絮滤得窒闷的呜咽,像垂死幼猫的泣鸣。金线在烛火下流泻着冰冷的光泽,鸳鸯交颈的图案勒紧在蠕动的人形上,刺眼得如同一个恶毒的玩笑。
“都统,三公子请到了。”领头的心腹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板无波,“曾督军吩咐,药性一个时辰内散得干净,误不了您的事。”他刻意加重了“药性”二字,退后两步垂手侍立,目光却钉子般钉在被卷上,监视着薛常麟的反应。
薛常麟挥手屏退下人,镶铜马刺磕在青金石地砖上,发出清脆又瘆人的“咔哒”声。他踱到床前,浑浊的眼珠贪婪地逡巡着被卷。鼻翼翕动,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陈年鸦片膏甜腻与恐惧汗腥的异味钻进鼻腔,让他微微皱眉,却又勾起更深的占有欲。
他伸出枯爪般的手,带着玉扳指的拇指狠狠碾过被卷顶部隐约隆起的人形轮廓——那是曾国泰头颅的位置。
“曾三公子,”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带着居高临下的狎昵,“这翡翠屏风,可还照得清你那细皮嫩肉?”
被卷里的呜咽骤然拔高,变成破碎的哭腔,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痉挛抖动。金线勾勒的鸳鸯翅膀被扭扯得变形。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猛地从被卷边缘挣扎探出,五指绝望地抓挠着滑腻的锦缎,指甲缝里尽是烟垢,徒劳地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浅痕。
“烟…烟…”声音嘶哑尖锐,是烟瘾撕扯神经导致的生理性哀嚎,“四弟!四弟救我!他要…他要吃了我啊!” 恐惧让曾国泰语无伦次,潜意识里,那个天天卡着他命根子却又给了他唯一庇护的四弟曾国宇,成了溺水者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本身布满毒刺。
薛常麟脸上的褶皱因这声“四弟”骤然绷紧,怒火混着被轻视的羞辱腾地窜起。他一把攥住那只探出的手腕,触手冰凉湿滑,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粗暴地将人从被卷里往外拖拽。
“救你?”薛常麟狞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曾国泰惨白如纸的脸上,“你那好弟弟,把你用这鸳鸯被子打包卖了!卖了两门克虏伯山炮,十箱毛瑟快枪!你比秦淮河顶红的花魁都值钱!”
曾国泰像离水的鱼般徒劳弹动了一下,整个人被拖出大半。他只穿着一件素白单薄的中衣,汗液早已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单薄与脆弱。
原本还算清俊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窝青黑,嘴唇因恐惧和烟瘾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涕泪糊了一脸。
当薛常麟那张沟壑纵横、带着浓重老人味和烟草气的脸逼近时,曾国泰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胃部猛烈抽搐,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剧烈干呕,酸腐气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