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常麟的指节第六次叩在蟠龙纹红木案上,震得錾银边的青瓷茶盏跳起银铃碎响。六天了,他往曾国泰那送了三箱用南洋红绸裹着的金条、五杆嵌着暹罗珐琅的象牙烟枪,连最得宠的七姨太那架能照见人影的翡翠屏风都舍了出去,偏生曾国泰像是供在佛龛里的玉观音,东西不收,人也不出来,连半片衣角都没让他摸着。
\"都统,曾督军到了。\"副官通报声未落,曾国宇的镶铜马刺军靴已踏碎了花厅地面菱花纹的光斑。
薛常麟盯着对方武装带上新淬的鎏金扣,鼻腔里哼出冷笑:\"令兄倒是比贞节牌坊下的寡妇还金贵。\"
\"都统说笑了。\"曾国宇慢条斯理捻着十八子沉香檀木串珠,\"家兄自那日从您私宅回来,吓得连檐角铁马响动都要裹三层锦被。\"他忽然俯身撑住案角,袖口漏出半截带着火漆印的电报,\"倒是您上月扣着江北六镇的军饷...\"
薛常麟后槽牙泛起铁锈味的血腥气。那批军饷早被他挪去香港买了汇丰银行的法国债券,账面上还留着三千儿郎剿匪阵亡抚恤金的窟窿。窗棂漏进的斜阳恰巧笼住曾国宇腰间柯尔特m1911配枪,镀铬枪管将暮色劈成锋利的碎片。
薛常麟的派克金笔尖悬在军饷批文上,墨汁在\"陆万叁仟圆\"处洇出个吞噬灯影的黑洞。他举起来给曾国宇看,\"今晚八点,你府上。\"他拇指重重碾过朱砂印泥,\"我要见着活人,这张批文就能从阎王簿上勾出银子\"
曾国宇的串珠突然停在带着疤痕的虎口:\"家兄胆小,见了血要犯癔症的!\"
\"放肆!\"薛常麟霍然起身,勃朗宁手枪砸在洮河绿石砚上,\"你真当我不敢送你去见阎王?\"
\"哪能啊。\"曾国宇掏出苏绣蟠桃纹丝帕擦拭溅上松烟墨的袖口,\"不过是想着东交民巷那批打着柏林鹰徽的德国军火...\"他笑得像戏台上的武小生,\"听说海关总署昨儿刚扣了二十箱毛瑟c96?\"
薛常麟喉结滚了滚咬牙说,“见到人分你一半。”
曾国宇气定神闲用靴跟勾过梨花椅坐下说,“要是我能把人直接送都统黄花梨月洞床上呢?”
暮色突然如同泼翻的砚池浓得化不开。薛常麟望着公文柜暗格里瑞士银行的汇票存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声夜枭般的怪笑:\"再加两门克虏伯的山炮,够不够迎你三哥进我薛家的门?\"
曾国宇笑着拨动串珠碾碎寂静。
薛常麟心里急得像是热锅浇了滚油,也知道曾国宇眼底沉着冰碴子。下定决心般说,“我现在就让总务厅连夜开电话给你办,明天你就能从兵械库抬走十箱!”
\"都统痛快。\"曾国宇将染墨的丝帕像盖合棺木般覆在案头,\"明晚戌时三刻,人一定裹着金线鸳鸯被在都统这。\"
他行至门槛忽又回头,\"对了,家兄寅时总要犯魇怔。\"曾国宇的翡翠扳指突然卡在黄铜经纬仪刻度上,\"劳您备些给醒醒神,不然让你乐不好就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