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锡辙的脚踝在皮鞋里磨出了血。
秋棠跪在织锦地毯上,捧着少爷的右脚,看那月白棉袜跟处洇开的暗红血迹,像雪地里落了一瓣梅花。铜盆里的温水晃着烛光,她将毛巾拧得半干,轻轻覆在那结了血痂的伤口上。
\"少爷忍忍。\"她声音比柳絮还轻。
霍锡辙陷在红丝绒椅中闭目养神。秋棠瞥见他嘴角新溃的疡子,在烛火下泛着死蚌壳似的灰白。老爷是铁了心不插手了,这几日他穿梭于各路军阀的朱门,把尊严碾碎了铺成台阶。
\"杨少帅怎么说?\"银剪咬开黏连的棉布时,秋棠听见自己心跳比剪刀声还响。
椅中人的喉结滚了滚:\"他父亲要借黔州运煤。\"
棉布剥离皮肉的细响撕扯着夜色。
前日韩大帅的公子倒是赏了脸,碧螺春还没浮沉到底就端茶送客:\"霍兄,不是兄弟不帮。去年家父扣了曾国宇两车军火——\"韩公子当时点着自己左耳,\"他半夜摸进别院,一枪崩了我三姨太的耳朵,就因那批军火是她兄弟经的手。\"
秋棠蘸着药膏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少爷脚背浮起的青筋,像舆图上濒临断流的河脉。
\"少爷...\"染血的袜子在她掌心攥出深壑,\"我有个主意。\"
霍锡辙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夫人总说我和白芷小姐像。\"秋棠唇角弯成新月,\"您明日去见曾督军,只管跟他要人,吵翻天也不妨事。您找几个人把我送进院墙去,我扮作白芷小姐留在院里,您接了人就回河西——\"
\"胡闹!\"红丝绒椅子猛地后仰,霍锡辙赤脚踏上地毯,惊飞檐下宿鸟,\"他曾国宇是什么人!白芷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他都下得去那样的手……你耍他?他会把你钉在城门上!\"
秋棠却平静地叠着血袜:\"若真能换出人,未必就是死局。\"烛花爆响中,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我装病避着,他瞧不真切。等您走远了...\"
霍锡辙眼眶渐渐洇红。他清楚她在哄他,清楚这念头有多卑劣...可白芷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他竟开始盘算有几成胜算。
\"白芷小姐等不起啊。\"秋棠突然哽咽,\"您答应过娶她的...\"
\"秋棠,你...\"
\"少爷得应我一件事。\"她打断他,眼睛亮得骇人,\"这次的事,不管成不成,我活着还是死了,”她鼓起勇气接着说,“您得把我埋进霍家坟地,衣冠冢也成。没名没分也没关系。\"
霍锡辙望着她红了眼眶,他想说给你立亡妻碑,又怕一语成谶,最终只从喉间挤出一声:\"好。\"
秋棠笑起来,像新嫁娘对镜理妆。活着时她断不敢这般痴心妄想,如今要赴黄泉了,反倒敢讨这点念想。
她知道自己必得讨点什么,才能让少爷心安理得地送她去死。可她要什么呢?不过是等百年之后,黄泉路上还能遇见少爷,继续给他研笔墨、熨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