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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泽指尖那抹驱逐的白光彻底消散后,空间置换带来的轻微眩晕感才如潮水般退去。白王——或者说,曾经自诩为白色皇帝的白川龙介,此刻只感到一种冰冷的、绝对的禁锢感取代了那焚尽八荒的怒火。

预想中的黑暗囚笼、灼热锁链或是永恒的虚无并未降临。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光洁温润的木质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籍、上等皮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时光般的宁谧气息,混合着淡淡雪松的冷香。没有血腥,没有污秽,没有尼伯龙根那挥之不去的死亡味道。这里异常干燥,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极细微的、类似钟表内部精密齿轮运转的滴答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他抬起手,指尖依旧残留着鱼血的粘腻和污垢,猩红刺目,与这洁净到近乎神圣的环境格格不入。身上那件象征权柄却已褴褛不堪的白袍,也散发出腥膻与尘土混合的颓败气味。他站在这里,像一个从泥泞战场上误闯入圣殿的乞丐,浑身都透着污浊与不协调。

“欢迎光临寒舍,小白。地方小了点,胜在清净,适合……冷静思考。” 路明泽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却又直刺人心的慵懒。

白王猛地转身,熔金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周身下意识地就要鼓荡起精神风暴。然而,一种无形的、更甚于之前时空禁锢的绝对压制感,如同最轻柔也最坚韧的蛛网,瞬间笼罩了他。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浩瀚如海的精神力仍在,却像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下,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权能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依旧是龙王,却更像一个被剥夺了利爪与獠牙的困兽,囚禁在这片看似无害的宁静之中。

路明泽就站在不远处,斜倚着一个摆满厚重古籍的深色木质书架。他换下了那身精致的小西装,只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和深灰色休闲长裤,赤着脚踩在厚厚的手织地毯上,像个悠闲度假的富家少年。他手里端着一个素雅的骨瓷杯,袅袅热气升腾,散发着红茶的醇香。

“别紧张,只是暂时性的‘静默’。” 路明泽啜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那滔天的恨意和随时准备自爆的精神海,放在我这个小地方太危险了,容易把书弄脏。”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房间角落,“浴室在那边,热水随时供应。衣柜里有换洗衣物,挑你能穿的。把自己收拾干净,我们再谈。带着一身血污和鱼腥味谈创世原罪和种族存续,你不觉得……有点煞风景么?”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噬咬着白王的神经。他死死地盯着路鸣泽,那眼神足以将任何凡物焚成灰烬。但在对方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映照着宇宙生灭的黄金瞳注视下,他所有的愤怒都像撞上叹息之墙的潮水,只能徒劳地粉碎、消散。他清晰地明白,在这里,在这片属于路鸣泽的、绝对掌控的领域内,他的意志毫无意义。

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冷哼从鼻腔挤出,白王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凝固的血污和戾气,近乎粗暴地推开了路鸣泽所指的那扇雕花木门。

温热的水流从镶嵌在云石顶棚的暗藏式花洒中倾泻而下,强劲而均匀,冲刷着白王赤裸的身体。升腾的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暂时隔绝了外界。他站在这个宽敞得超乎想象的浴室中央,脚下是温润如暖玉的黑色火山石地砖,四周墙壁覆盖着质感厚重的深灰色天然石料,简洁而冰冷。

水流冲过皮肤,带走污秽,却带不走灵魂深处的疲惫与那刻骨铭心的恨。他闭着眼,任由水流拍打着脸颊,赫尔佐格疯狂偏执的记忆、白色皇帝万载沉沦的怨毒、以及被路明泽轻描淡写剥夺力量的无力感……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撕扯。他试图凝聚起精神,哪怕只是感知一下这个尼伯龙根的边界,但精神力如同石沉大海,意识仿佛被困在自身的躯壳里,与外界彻底隔绝。这种彻底的“静默”,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他感到恐慌。

他猛地睁开眼,熔金的瞳孔在蒸汽中灼灼燃烧,一拳狠狠砸在光滑冰冷的石壁上!

“砰!”

一声闷响在空旷的浴室回荡。石壁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只有指骨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这微不足道的反抗,更凸显了他的无力。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水珠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滚落。

许久,他颓然地低下头,任由水流冲刷。疲惫,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万年积淀下来的沉重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漫过了那一直支撑着他的、名为复仇的堤坝。支撑他破开冰海、构筑苍白宫殿、吸纳遗民、向路明非发出质问的疯狂执念,在路鸣泽那绝对的力量和冷漠的“道理”面前,被寸寸碾碎。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无处安放的茫然。

他机械地拿起旁边黄铜架上摆放的、散发着冷冽松针气息的沐浴露,用力揉搓着皮肤,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污秽也一并洗去。冲洗干净后,他扯过一条宽大蓬松、吸水力极强的白色浴巾裹住身体,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男人身形依旧高大挺拔,肌肉线条流畅而蕴含着力量,但那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湿漉漉的银发紧贴着脸颊和颈侧,熔金的瞳孔深处,那曾经焚烧一切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疲惫与空洞。万年的岁月、背叛、囚禁、疯狂,都在那双眼中沉淀下来,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他移开视线,推开浴室另一侧的门,步入更衣室。一排排深色实木衣柜无声打开,里面挂满了衣物。没有他习惯的华美长袍,只有简洁利落的现代服饰。他沉默地挑选着——一件质感厚实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一条剪裁合身的黑色羊毛长裤。衣物上没有任何标签,材质细腻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他穿上,意外的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柔软的羊绒包裹着身体,带来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暖意,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内心。

推开更衣室厚重的门,重新回到之前那个充满书卷气的空间时,白王身上那股择人而噬的戾气似乎被水流洗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空气也压垮的疲惫感。他像一座被风霜侵蚀了万年的孤峰,虽然依旧嶙峋,却已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沉默的重量。

路明泽已经不在书架旁。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茶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润的果香。白王循着味道望去,只见房间中央,两张宽大舒适的深棕色皮质单人沙发相对而置,中间隔着一张线条简洁的胡桃木矮几。矮几上,一只造型古朴的铸铁壶正坐在小小的电磁炉上,壶嘴喷出细白的蒸汽,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旁边放着两个与之前路鸣泽手中同款的素白骨瓷杯,旁边还有一小碟色泽诱人的深红色浆果。

路明泽正盘腿坐在其中一张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厚书,看得似乎很入神。听到脚步声,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随意得像招呼一个老朋友,“喝点茶?锡兰高地红茶,加了一点点从尼伯龙根特殊区域采的霜糖浆果,能稍微安抚一下你脑子里那团快把自己烧糊的乱麻。”他放下书,拿起铁壶,动作娴熟地倾倒。橙红透亮的茶汤注入杯中,热气氤氲,那股甜润的果香更加清晰了。

白王没有立刻坐下,熔金的目光扫过路明泽放下的那本书。书页的纸张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承载着时光重量的淡金色,上面是密密麻麻、结构繁复优美的文字,每一个字符都仿佛由流动的光影构成,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他从未见过这种文字,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扭曲如龙蛇纠缠又带着尖锐棱角的符号,却让他灵魂深处莫名地悸动了一下——那像是最原始的、关于“吞噬”与“毁灭”概念的具象化表达!

路明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将倒好茶的杯子往白王的方向推了推:“别急,书有的是时间看。先暖暖身子,也……冷静一下脑子。”

白王沉默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皮质沙发异常柔软,将他疲惫的身体包裹进去,几乎是一种温柔的陷阱。他没有碰那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茶,只是抬起眼,那双沉淀着万年寒冰与余烬的黄金瞳,死死锁定路明泽。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期咆哮后的撕裂感,但已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冰冷的质问。

“我的尼伯龙根,或者说,我的书房兼安全屋。”路明泽惬意地靠回沙发,捧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如你所见,地方不大。外面嘛……”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四周,“大概也就几千平米,一个小花园,一个恒温泳池,几间没什么用处的空屋子,外加一个能看到特殊星象的玻璃穹顶。本质上,它是一个高度压缩和稳定的炼金矩阵,剥离了所有不必要的物理规则,只剩下最基础的空间稳定性和时间流速调节功能。在这里,很安全,也很……安静。”他特意在“安静”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白王。

“安全屋?”白王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囚笼就是囚笼。神,收起你伪善的表演。把我囚禁于此,想做什么?用时间磨灭我的恨?还是说,这里就是你为你那位哥哥准备的、抹除我存在的焚化炉?”

路明泽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无奈,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小白,你的脑子里,除了恨,复仇,毁灭,还能不能装点别的?比如……真相?”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熔金的瞳孔直视着白王,褪去了所有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穿万古的平静,“我若真想抹除你,在苍白宫殿,当你的爪子离我哥哥喉咙还有一寸的时候,你就已经连同你那个可悲的尼伯龙根一起,回归最基础的元素尘埃了。何必费劲把你挪到这里,还请你喝茶?”

他的目光转向矮几上那本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古籍,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它那奇异文字的封面:“你说我们‘渎职’,说我们是‘刽子手’,说我们坐视苦难。好,那我们就来谈谈‘苦难’的根源,谈谈你们‘被遗忘’的历史。这本书,叫《源初之蚀》,记录的是比黑王尼德霍格诞生还要久远得多的时代,是你们龙类,或者说,是你们这些继承了‘权柄’的生命诞生之初的……真实。”

路明泽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划,那些流动光影构成的古老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书页无风自动,飞快地翻动起来。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他拿起书,站起身,绕过矮几,走到白王面前,将那本厚重的古籍,轻轻放在了白王面前的胡桃木桌面上。书页上,光影变幻,渐渐凝聚成一幅无比清晰、却又令人灵魂颤栗的动态景象。

白王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展开的书页上。书页的材质并非纸张,更像一片凝固的光影薄片,此刻,上面流动的光影文字逐渐淡去,一幅栩栩如生、仿佛将时空切片固定于此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蛮荒的大地。天空是翻滚不息的、粘稠如血浆般的暗红色,巨大的、形态扭曲的发光星体如同溃烂的脓疮点缀其间,投下不祥的光。大地并非土壤岩石,而是无数蠕动纠缠、闪烁着金属或矿石光泽的巨大“肉块”或“矿脉”,它们时而融合,时而分裂,发出沉闷如雷的搏动声。空气中充斥着硫磺、剧毒瘴气以及一种更本质的——原始饥饿的气息。

在这片噩梦般的背景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生物”。它们庞大如山岳,形态更是光怪陆离,颠覆一切认知:有的如同由亿万颗熔融金属眼球堆积而成的肉球,无数眼球同时转动,射出贪婪的射线,所过之处,无论是蠕动的肉块大地还是游离的能量流,都被瞬间分解、吸食;有的则像巨大的、半透明的腔肠,内部翻滚着墨绿色的酸液,腔壁上布满獠牙利齿,随意地吞噬着从身边“流淌”过的、由纯粹元素构成的“河流”;还有的如同一座移动的、由尖锐水晶构成的森林,每一根水晶都在疯狂地攫取着空间中的光与热,导致周围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极寒……

混乱!无序!吞噬!进化!

没有语言,没有交流,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掠夺与吞噬。强大的个体疯狂地掠夺着构成世界本身的物质与能量,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进化”(或者说畸变)着自身,变得更庞大,更怪异,更具破坏力。而弱小的个体,或者那些被吞噬后残留的“渣滓”,则如同背景里的尘埃,连成为养分的资格都没有,在能量的余波中无声湮灭。

白王熔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幅景象带来的冲击,远超过任何尸山血海的战场画面。这是生命诞生之初的黑暗丛林,是进化之路最血腥的起点!他看到一头由无数黑色骨刺构成的巨兽,猛地扑向一团闪烁着七彩流光的能量云霞。巨兽疯狂撕咬吞噬,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骨刺变得更加狰狞锋利,散发出恐怖的力场。然而,仅仅过了片刻,这头巨兽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新生的骨刺从内部刺穿它的躯体,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液态金属!它发出无声的惨嚎(书页传递出强烈的精神波动),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轰然炸裂,强大的能量和物质碎片瞬间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怪物分食殆尽!

这就是“初代”?这些在疯狂吞噬与畸变中诞生又毁灭的怪物,就是他们这些后来继承了“权柄”的龙类,甚至可能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同起源?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顺着白王的脊椎爬升。

“看到了吗?”路明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凿子敲击着白王的认知,“这就是‘源初之蚀’时代。没有善恶,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生存与进化本能驱动下的……永恒饥饿。你们所继承的‘权柄’……其最核心的本质,都源自于这个疯狂时代那些最强掠食者所掌握的、吞噬与转化世界本源的能力碎片。”

路鸣泽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画面随之变化,聚焦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那里,几头形态相对固定(但也依旧怪诞)的庞大存在,似乎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它们不再无差别地疯狂吞噬一切,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圈养”某些能量流或物质团块,甚至开始尝试用自身的力量去“梳理”混乱的环境,试图建立一种……秩序?

“本能驱动的进化,终有极限。纯粹的吞噬,最终导向的必然是自身的畸变与毁灭。这是刻录在宇宙基石上的法则之一。”路鸣泽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漠,“总会有一些……相对‘清醒’的存在,在无尽的吞噬与毁灭轮回中,捕捉到了那一丝悖逆本能的灵光——秩序。它们开始尝试遏制那永恒的饥饿,尝试理解而非掠夺,尝试构建而非破坏。虽然笨拙,虽然依旧伴随着血腥的淘汰,但这是生命意识真正萌芽的火种。”

他的手指点向画面中一头试图梳理狂暴元素流,却被反噬炸掉半边身体的巨兽:“建立秩序,需要付出代价。理解规则,需要承受反噬。但正是这些笨拙的尝试和牺牲,让纯粹吞噬的权柄碎片,开始向着‘建设’的方向蜕变。这个过程,漫长而残酷。”

路明泽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回白王那张写满震骇与冰冷的脸上:“我们,或者说,‘我们’所代表的存在,正是在这个秩序与混乱交锋的漫长岁月中,从无数这样的尝试、失败、牺牲与极其偶然的‘成功’里,逐渐凝聚出来的……‘意识集合体’与‘规则代行者’。我们的职责,是维系这种脆弱的秩序雏形,守护那来之不易的、能让更复杂生命形态诞生的可能性。”

他微微停顿,语气加重:“而你们,小白,无论是黑王尼德霍格,还是你,你们所继承的‘权柄’,早已不是源初时代那纯粹的吞噬之力。那是经过无数纪元、无数牺牲者意志打磨、融入了‘秩序’概念的种子!它本可以生根发芽,成为支撑起一个辉煌文明的基石!但是——”

路明泽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刺破空气:“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做了什么?黑王尼德霍格,他看到了混乱带来的毁灭,于是他用最粗暴的‘力’去镇压一切‘不安定’,将秩序扭曲成了禁锢思想的铁幕!他恐惧一切可能颠覆他统治的力量,包括你!而你,你感受到了铁幕下的窒息,于是你高举‘精神’与‘理想’的旗帜,煽动反抗,却将反抗引向了争夺至高权柄、取而代之的战争!你们一个恐惧失控,一个渴望掌控,本质上,都不过是被‘权柄’的力量所诱惑、所奴役,重新跌入了‘源初之蚀’时代那吞噬与毁灭的轮回!”

“不!这不一样!”白王猛地抬头,熔金的瞳孔中风暴再起,尽管力量被禁锢,但那精神层面的咆哮依旧震撼着这片静谧的空间,“尼德霍格是暴君!他镇压一切!他……”

“他恐惧的是混乱,恐惧的是失去掌控!”路鸣泽厉声打断,声音如同审判的雷霆,“而你!你反抗他的暴政,最终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你那些受苦的子民吗?不!是为了你心中那个由你主导、由你掌控的‘理想国’!是为了坐上那至高的神座!你们争夺的,从来不是理念的对错,而是‘权柄’本身的归属!你们发动的战争,将无数本可以走向更光明未来的生命拖入战火,将我们费尽心力维持的秩序雏形撕得粉碎!加速了龙族文明本身的崩溃!看看苍白宫殿里那些遗民!他们就是你理想国破灭后留下的残渣!是你们双方共同酿成的苦果!”

“你们所谓的苦难,你们那万载的仇恨,”路鸣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怜悯,手指重重地点在书页上那头因梳理能量而自爆的初代巨兽残骸影像上,“与这些在懵懂中尝试建立秩序却粉身碎骨的先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至少它们是在懵懂中为‘可能’而牺牲,而你们……是在清醒中,为了‘权柄’的诱惑,将整个种族拖入了深渊!”

路鸣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剜开白王万年来用仇恨和骄傲层层包裹的内心。苍白宫殿里那些枯槁、麻木、如同野兽般撕咬生鱼的遗民面孔,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闪现,与书页上那自爆的初代巨兽的惨状重叠在一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愧疚感,混杂着被彻底剥去所有遮羞布的羞愤,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他灵魂的每一寸。他为了复仇,为了重建白皇帝的荣光,将他们聚集,用路明非的骨烬余辉和路鸣泽的净尘之焰勉强维系着他们腐烂的生命。他何尝不知道这只是在延续他们的痛苦?但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最终的救赎!可路鸣泽的话无情地撕碎了这层自欺欺人——他聚集他们,保护他们了吗?不,他只是将他们视为证明自己存在、证明自己仍有“力量”的工具,视为他复仇之路上的见证者和……可能的炮灰!

“我……”白王喉咙发紧,试图反驳,试图辩解,试图抓住最后一丝骄傲的稻草。他想说尼德霍格的残暴,想说龙族内部的倾轧,想说那场叛乱背后更复杂的因果……但在路鸣泽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书页上那血淋淋的“源初之蚀”真相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才是那个被权柄迷惑、将种族拖入更深泥潭的罪人之一!

极致的羞愤与冰冷的愧疚在胸腔里激烈碰撞、爆炸。白王猛地抬手,想要狠狠扫开眼前那本不断展示着残酷真相、不断刺痛他灵魂的古籍!

然而,他的动作刚起一半,路明泽的手指只是在那胡桃木矮几上极其轻微地一点。

嗡——

一股无形却不可抗拒的柔和力量瞬间笼罩了白王抬起的手臂。那力量并非刚性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否定”——否定他此刻暴烈的情绪,否定他破坏的行为。他的手臂,连同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按”回了沙发深处,动弹不得。只有那熔金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在眼眶中剧烈震颤,如同濒临碎裂的琉璃。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白。”路明泽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斥责从未发生。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温凉的红茶,喝了一口,“毁掉记载真相的书,就能抹去你做过的事?就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自欺欺人罢了。”

白王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被强制按回沙发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无力。他死死盯着路鸣泽,牙关紧咬,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咆哮。力量被剥夺,遮羞布被扯下,连发泄愤怒的权利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缴械、剥光了示众的囚徒。

路明泽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那双深邃的黄金瞳平静地注视着白王眼中翻腾的痛苦风暴。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不是因为我想审判你。创世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连同那份沉重的权柄和……原罪。”

他轻轻摊开一只手,掌心向上,仿佛在展示某种虚无:“我和哥哥,早已不是坐在世界树之巅,维系秩序雏形、引导生命火种的那个‘我们’了。那份职责,那份力量,连同那注定孤独的位置,在龙族文明因你们的内战而彻底崩溃、在‘源初之蚀’的阴影险些因权柄失控而卷土重来之际……就被我们亲手‘剥离’了。”

“剥离?”白王嘶哑地挤出两个字,眼中的痛苦风暴被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这个词语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神明的权柄,也能像脱衣服一样剥离?

“是的,剥离。”路鸣泽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在触摸无形的伤痕,“就像卸下背负了亿万年的枷锁。那份力量太沉重了,它要求绝对的理性,绝对的公正,绝对的……无情。它要求我们为了维系更大的秩序雏形,必须眼睁睁看着你们在自由意志下走向歧途,承受你们彼此造成的苦难,哪怕心如刀割也必须沉默。因为每一次干预,都是在亲手破坏我们存在的基石——自由意志的契约。”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尼伯龙根的壁垒,看到了久远时光前那撕裂灵魂的一幕:“看着你们,看着黑王在恐惧中筑起铁幕,看着你在野心中点燃战火,看着无数生命在你们掀起的狂澜中哀嚎湮灭……我们承受的反噬,足以撕裂星辰。沉默,不是冷漠,小白。那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路明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万载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所以,我们选择了放手。不再做那高高在上的、背负着原罪与枷锁的‘神’。我们剥离了那份创世的权柄,当然那份力量需要一个载体,小黑继承了他,只作为载体而已,让这个宇宙的生命,真正地去走自己的路,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无论辉煌,还是毁灭。”

他看向白王,目光锐利起来:“现在的我们,只是路明非和路明泽。一个衰小孩,和一个……嗯,比较喜欢享受生活的魔鬼。”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我们不再有义务去维系什么宇宙秩序,不再需要为了所谓‘大局’而牺牲个体。那份沉重的、沾满血腥的‘公正’,我们不要了。”

路明泽的手伸向矮几上那碟深红色的霜糖浆果,拈起一颗,却没有吃,只是放在指尖轻轻捻动,鲜红的汁液染上他的指腹,如同凝固的血滴。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变成了冷酷的旁观者。恰恰相反,正因为放下了‘神’的枷锁,我们才真正看清了生命的价值——每一个个体的价值。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龙王,还是苍白宫殿里那个浑身溃烂、朝不保夕的灰鳞小女孩。”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白王:“保护每一个挣扎求存的子民——你的子民,那些在苍白宫殿里苟延残喘的遗民,那些被你和黑王的战争、被龙族万年来的倾轧所波及、所遗忘的生命——这才是现在的‘我们’,路明非和路明泽,此刻的选择。”

路鸣泽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桌面。一点微光闪过,一枚徽章凭空出现在胡桃木桌面上,就在那本《源初之蚀》旁边,在白王之前因情绪激动而捏拳时,指甲在桌面留下的一道细微划痕旁。

那徽章造型简洁而有力: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如流动的熔金,炽热而威严;一股如深邃的星辰,冰冷而浩瀚——彼此交缠、旋转,最终在中心完美地融合成一个稳定的环。环内没有任何象征种族或权柄的图腾,只有两个以最纯粹精神力量镌刻的、散发着淡淡辉光的通用语单词:

All In Love。

(大爱同盟。)

徽章静静地躺在深色的胡桃木上,靠近那道象征白王失控的划痕。熔金与星辰的光辉在静谧的空间里无声流淌,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足以抚平伤痕的力量。

“大爱盟的核心宗旨,人龙和谐只是表象。”路明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烙印在白王混乱的思绪里,“内核是‘All In Love’——倾尽所有,只为守护每一个值得存在的生命,无论其出身、种族,或背负着怎样的过去。这是剥离了神明权柄后,我们为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裁决者,而是……挣扎求存的生命洪流中,一个愿意伸出手的同行者。”

路明泽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并非真实世界的景象,而是一片无垠的、深邃宁静的星海。亿万星辰如同碎钻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缓缓流转,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浩瀚与时光的漫长。在这片人造的星穹之下,他颀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与这片静谧的永恒融为一体。

白王依旧僵坐在沙发里,熔金的瞳孔死死盯着桌上那两样东西:左边,是摊开的《源初之蚀》,书页上那头因尝试建立秩序而自爆的初代巨兽残骸影像依旧清晰,无声地控诉着生命进化之路的残酷本质与建立秩序的代价;右边,是那枚静静躺在桌面划痕旁的“All In Love”徽章,熔金与星辰的光辉柔和而坚定地流淌着,代表着一条截然不同的、属于“人”而非“神”的道路。

创世余烬的冰冷,与子民挽歌的温度,在他灵魂深处激烈碰撞。

路明泽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选择权在你,小白。是继续抱着万年前的仇恨与骄傲,沉浸在自己是‘受害者’的幻梦里,看着你最后那些子民在苍白宫殿里腐烂殆尽,最终一无所有?还是……”他微微侧过脸,星光照亮他半边轮廓,眼神深邃如渊,“放下那早已被权柄腐蚀的‘白皇帝’虚名,以‘白川龙介’的身份,作为一个挣扎求存的生命本身,加入我们?为了那些还在泥潭里仰望星空的遗民,去做点……真正能称之为‘救赎’的事情?”

窗外,静谧的星海缓缓旋转,一颗流星无声地划过深黯的天幕,拖曳出转瞬即逝的微光。别墅温暖的灯光下,白王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悬停在冰冷的真相与那抹微弱却执着的辉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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