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尼泊龙根,白王熔金的瞳孔中燃烧的火焰骤然收缩,凝聚成针尖大小的两点寒星。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精神风暴已然在他周身酝酿成形,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尖针,带着撕裂灵魂的绝对意志,悍然爆发!
那不是言灵,不是权能,这是纯粹的精神力本身的倾泻!属于白色皇帝的、源自精神元素本源的、足以扭曲现实、湮灭意志的恐怖洪流!
首当其冲的是夏弥。她漆黑的双瞳中碎金刚刚爆亮,试图构筑起大地般厚重的精神壁垒。然而,那无形风暴撞上壁垒的刹那,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噗——”一口滚烫的心头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如同盛开的血色梅花洒落在苍白的地面。她构筑的壁垒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风暴的碾压下寸寸碎裂,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灵魂层面的哀鸣。她纤细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光滑冰冷的宫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生死不知。大地之龙,在精神的主宰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紧接着是老唐。他体内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发出了不甘的咆哮,熔岩般灼热的龙血本能地沸腾,试图点燃焚世的烈焰抵抗这精神层面的碾压。但纯粹的精神冲击无视了物理的防御,直接轰入了意识的最深处。“呃啊——!”老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嘶嚎,双手猛地抱住头颅,黄金瞳中的火焰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他魁梧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双膝一软,竟无法自控地跪了下去,额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蜷缩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火焰之王,在精神的风暴里,连站立的资格都被剥夺。
楚子航的反应最为迅捷。村雨清亮的刀鸣在精神风暴临体的瞬间响彻空间,刀锋上流转的寒意试图斩断那无形的精神触须。然而,那风暴如同无孔不入的流水,又似沉重无边的山岳,他的刀意还未完全凝聚,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沉重感便轰然降临!“砰!”楚子航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岳直接压在了他的意志之上。他握刀的手臂瞬间僵硬,村雨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脚边。他挺拔的身躯被这股纯粹的意志重压生生按弯了腰,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最终单膝跪地,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渗出,顺着坚毅的脸颊滚落,滴在地面。他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却连抬头怒视都做不到。绝对的意志压制,如同神罚。
源稚生更是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未能升起。蛇岐八家的血脉在白王面前卑微如尘。当那浩瀚如渊的帝王意志扫过,源自血脉最底层的恐惧与敬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意识。“呃……”源稚生闷哼一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蜘蛛切“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是被投入了万载冰窟,只能徒劳地喘息,连思维都陷入了一片空白。他引以为傲的皇血,在白皇帝面前,不过是臣服的烙印。
电光石火之间,四大龙王级的存在,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被白王纯粹的精神风暴彻底碾碎、击垮,或昏厥,或跪伏,或瘫软,再无一战之力。只剩下白王那如同实质的、燃烧着无尽怒火的威压,以及他那双死死锁定路明非的熔金之瞳。
“回答我!”白王的咆哮再次炸响,比之前更加狂暴,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他染血的身影猛地动了!不再是悬浮,而是如同扑向猎物的狂怒凶兽,裹挟着血腥的风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被鱼血和遗民信仰浸透的猩红身影,在苍白的光线下拖出一道刺目的残影。
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路明非甚至能看清白王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看清他眼中那焚尽一切的恨意,看清那只沾满污血、指甲如同染血匕首般锋锐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直抓向自己的咽喉!那爪尖上,还残留着鱼鳞的碎屑和暗红的血垢,此刻却成了索命的凶器。
路明非依旧站着。没有闪避,没有格挡,甚至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他只是抬着头,平静地迎向那双燃烧着熔金怒火的眼眸。那双属于高天之君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默的荒原。
万年前的景象在诅咒声中翻腾不息:通天宫殿冰冷的石阶上,冻僵的幼童蜷缩在洁白的祭司袍角,下一秒被黑甲士兵扼住咽喉拖入黑暗的绝望眼神;无数双在战火与绝望中依旧仰望高天的眼睛,最终被血泪淹没;那场席卷一切的黑色叛乱,龙血染红江河,白骨堆积成山,龙族在他赋予的权柄下自相残杀……而那时的他,如同此刻一样,在神座之上,沉默着。
创造即是原罪。赋予生命,是否也同时赋予了苦难?当黑翼遮蔽天空,绝望啃噬大地,他选择沉默,是否真的等同于递出了屠刀?白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灵魂深处那道万载未曾愈合的伤口上。
他无法反驳。因为白王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是他的“不作为”,是他们对“规则”的执拗维护,才导致了白王眼中这万载的苦难。
染血的利爪带着刺骨的杀意,瞬间便到了眼前。路明非甚至能感受到爪尖破开空气带来的锐利刺痛感。他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仿佛主动将脆弱的咽喉迎向那致命的爪牙。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笼罩着他。或许,被自己愤怒的造物亲手终结,也是这创世轮回中注定的宿命之一?
然而,就在那沾满污血的爪尖即将触碰到路明非咽喉皮肤的前一刹那——
时间,凝固了。
空间,冻结了。
并非缓慢,而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瞬间的定格。
白王前扑的狂暴姿态,那撕裂空气的利爪,衣袍上飞溅的血滴,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肌肉线条,眼中燃烧的熔金火焰——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高清画面,被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他距离路明非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那锐利的爪尖,甚至已经刺破了路明非颈前皮肤上最微小的绒毛。但这一寸,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仅仅是白王。整个苍白宫殿内的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凝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流淌的污血、纯白仓库内遗民撕咬鱼肉时飞溅的碎屑、源稚生瘫软在地的喘息、楚子航撑地颤抖的汗珠、夏弥喷溅在地上的血迹、老唐痛苦蜷缩的姿态……所有动态的、流淌的、呼吸的、挣扎的,全部静止。时间的长河在这里被拦腰截断,空间的波动被彻底抚平。
唯一还在“动”的,只有意识,以及那突兀响起的声音。
一个穿着考究黑色小西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白王被定格的身影旁。路鸣泽悬浮在半空,姿态优雅得如同赴宴的贵族,一只白皙的手掌随意地搭在白王被血污覆盖的肩膀上。他脸上挂着惯有的、略带戏谑的微笑,只是那双同样熔金的瞳孔深处,此刻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容纳了亿万星辰生灭的古老与淡漠。
“哎呀呀,”路鸣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诡异的绝对寂静,带着一丝慵懒的叹息,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被凝滞的思维里,“小白,这么多年不见,你脾气见长啊?一言不合就要撕自家老板的喉咙,这习惯可不太好。”他的手指甚至还轻轻拍了拍白王那布满血污的肩头,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白王的身体被禁锢得纹丝不动,连一根发丝都无法飘动。但他的意识却在剧烈地燃烧、咆哮!那双凝固的黄金瞳中,怒焰并未熄灭,反而因为突然的禁锢和路鸣泽那轻佻的话语,燃烧得更加狂暴和屈辱!无法言说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岩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疯狂翻涌、冲撞着那无形的时空壁垒,试图将其撕碎。
“放开我!”白王的精神咆哮如同惊雷,在路明非和路鸣泽的意识层面炸开,充满了被戏弄的狂怒,“我要撕碎这虚伪的神座!我要这冷漠的看客,亲自尝尝他所创造的生命所承受的绝望!回答我!为什么!”
“为什么?”路鸣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那双深邃的黄金瞳转向白王,里面流转的光芒带着一丝洞悉万古的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小白,你问了一个很本源的问题啊。”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
“大道无情情至公。”路鸣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凝固的时空之上,也敲打在白王燃烧的意识深处,“我们创造了你们,赋予了你们生命、力量、权柄,甚至……自由意志的种子。”
他的目光扫过被定格的苍白宫殿,扫过纯白仓库里那些凝固在饕餮姿态中的枯槁遗民,扫过地上或昏厥或跪伏的龙王们,最后落回白王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瞳孔里。
“自由意志,小白。”路鸣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那是世间最伟大的恩赐,也是最沉重的枷锁。有了它,生命才有了无限的可能,才有了创造奇迹、追寻意义的权利。但有了它,同时也意味着背叛、贪婪、野心、争斗……一切光明背面的阴影,也拥有了滋生的土壤。”
“我们赋予了黑王力量与威严,他便用这力量去建立他渴望的、铁与血的秩序,去压制一切他认为的‘不安定’。我们赋予了你精神与智慧,你便用它去反抗那铁血的秩序,去追求你心中的‘理想国’。”路鸣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白王凝固的肩头轻轻点着,仿佛在梳理一条混乱的逻辑链条。
“当黑翼遮蔽天空,当绝望啃噬大地……”路鸣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悠远,“那时的我们,并非如你所想的冷漠旁观,更非无力干预。而是……”他顿了顿,熔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干预本身,就是对我们所赋予的‘自由意志’最大的亵渎,是彻底否定我们创世基石的行为。”
白王的精神剧烈波动着,愤怒中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所以,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看着我的族群被碾为齑粉?看着他们在这污秽的囚笼里腐烂万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
“公平?”路鸣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不,小白,这不是公平,这是代价。是自由意志本身所携带的、必然的代价。我们赋予你们权柄,就必须承受这权柄被用来互相倾轧的后果。我们赋予你们生命,就必须尊重这生命走向自我选择终局的权力——无论是辉煌的登顶,还是坠入绝望的深渊。”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视着白王意识深处翻腾的恨意:“若我们因你之苦难而出手抹去黑王,那对黑王而言,公平何在?若因黑王之暴虐而提前剥夺你反抗的权柄,那对你而言,公平又何在?我们若出手,便是亲手撕毁了‘自由’的契约,那才是对所有被赋予意志的生命,最大的不公与背叛。”
白王的精神咆哮如遭重击,出现了刹那的凝滞。路鸣泽的话语像冰冷的逻辑锁链,缠绕着他滔天的怒火。自由意志的代价?创世契约的公平?这些冰冷的概念,如何能抵消那高台下堆积如山的幼小尸骸?如何能填平这万载囚笼中流淌的血泪之河?
“诡辩!”白王的精神风暴在禁锢中疯狂冲撞,试图撕裂那无形的壁垒,“用冰冷的规则,来粉饰创世者的无能!用‘大道无情’的借口,来掩盖你们亲手播下毁灭之种的罪孽!你们赋予了我们权柄,却吝啬于给予引导!赋予了我们野心,又坐视野心将我们焚毁!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虚伪?!”
路鸣泽脸上的最后一丝戏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宇宙重量的疲惫。他搭在白王肩头的手微微用力,那凝固的时空壁垒也随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在承受着白王精神冲击的余波。
“虚伪?无能?”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如渊,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悲凉,“小白,你只看到了你的苦难,你的仇恨。你可曾想过,在你掀起反旗,意图染指那至高的权柄时,我们承受着什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白王被血污覆盖的身影,投向了更加幽邃、更加沉重的过往:“黑王尼德霍格,他并非生来就是暴君。他的铁血秩序,在他眼中,是维系龙族乃至整个世界不因混乱而崩解的基石。他的力量,他镇压一切的决心,同样源于我们赋予他的‘自由意志’!当我们坐在世界树之巅,看着你高举精神之火,点燃反抗的烽烟,看着无数龙族在你‘理想国’的感召下前仆后继,将黑王所建立的秩序撕开血淋淋的裂口……”
路鸣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波动:“黑王是我们亲手创造的最优秀作品、而你呢,是他的半身,你们如同我们孩子般的两个最强大的造物,用我们赋予的力量,彼此厮杀,将整个龙族拖入毁灭的深渊……看着无数依附于你们的生命在战火中哀嚎、湮灭……那种感觉,你又如何能懂?”
“每一次你们力量的碰撞,每一次权柄的交锋,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在我们与世界本源的联系之上!”路鸣泽的指尖微微发白,那凝固的时空似乎也随之绷紧,“干预?谈何容易!每一次试图拨动命运的丝线,强行扭转你们选择的道路,都是在动摇整个世界的根基!是在亲手摧毁我们赖以存在的创世法则!那份反噬,足以让世界凋零,让星辰陨落,让一切重归混沌!”
他凝视着白王眼中凝固的怒焰,一字一句,如同沉重的叹息:“你以为我们的沉默是冷漠?是无力?不,小白,那是我们在承受着你们每一次抉择所带来的、撕裂灵魂的反噬!看着你们在自由意志的道路上走向毁灭,而我们必须沉默,必须承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炼狱?”
白王的精神波动出现了剧烈的震荡。路鸣泽话语中蕴含的庞大信息与沉重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他万年来固化的仇恨堡垒。黑王也曾是造物?他们的厮杀对创世者而言是撕裂灵魂的折磨?沉默的背后,是承受反噬的炼狱?
荒谬!这一定是谎言!是为了粉饰他们不作为的、更精致的谎言!但内心深处,那源自白色皇帝精神本源的一丝直觉,却让他捕捉到了路鸣泽话语中那份深沉的、几乎无法伪装的疲惫与创痛。这丝动摇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更狂躁的愤怒。
“谎言!都是谎言!”白王的精神尖啸几乎要冲破时空的禁锢,“为了你们高高在上的‘规则’,就可以坐视我们走向毁灭?就可以无视那堆积如山的骸骨?就可以无视这万载囚笼里的哀嚎?!你们不是造物主!你们是……刽子手!用‘自由’的名义,将我们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凝固的时空壁垒在白王这倾尽全力的精神冲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声,如同冰面悄然裂开的纹路。
路鸣泽眼中那古老的悲悯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预料之中的疲惫。“刽子手?”他轻轻摇头,搭在白王肩头的手缓缓抬起,“看来……你还是不懂。或者说,你拒绝去懂。”
他抬起的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整个凝固时空都为之震颤的苍白色光芒。那光芒并非要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终极的、不可抗拒的意志——驱逐!
“既然言语无法穿透仇恨的壁垒……”路鸣泽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俯瞰般的漠然,“那就用时间去沉淀吧。小白,你的愤怒,你的疑问,或许需要另一个万年来思考。但这里,不是你的战场。”
他的指尖,对着白王的眉心,轻轻一点。
嗡——!
凝固的时空如同摔碎的琉璃,骤然崩解!时间的洪流轰然恢复奔腾!空间的波动重新荡漾开来!
白王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排斥力量从路鸣泽的指尖传来,瞬间作用在他的全身!他那被定格的前扑之势非但没有继续,反而被这股力量强行扭转、推离!
“不——!”白王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狂怒的嘶吼。他染血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化作一道刺目的血色流光,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而白王的身后打开了一扇门,那是路明泽的尼伯龙根,或者说是一座监狱。
在路鸣泽指尖光芒的牵引下,尼伯龙根之门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吸力,如同张开的巨口,瞬间便将倒飞的白王身影吞噬了进去!
血色身影消失在翻滚的黑暗里。尼伯龙根之门,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光滑如初的镜面,仿佛那扇门从未存在过。
凝固解除。时间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噗通!源稚生彻底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咳……咳咳!”楚子航剧烈地咳嗽起来,撑住地面的手臂微微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路明非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老唐蜷缩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虚脱般瘫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黄金瞳中的火焰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夏弥依旧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纯白仓库里,那些枯槁的遗民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禁锢的消失,撕咬鱼肉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吞咽和咀嚼声,仿佛要将刚才被冻结的饥饿感加倍补偿回来。血腥和腥臭的气息再次浓郁地弥漫开来。
整个苍白宫殿内,一片狼藉。只有路明非,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微微扬起下巴的姿势,仿佛在凝视着白王消失的那片宫壁。
他颈前被白王爪尖刺破的皮肤,渗出了一颗细小的血珠,正沿着苍白的脖颈缓缓滑落。
路鸣泽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出现在路明非身边。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看着路明非颈上的血痕,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小魔鬼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低沉,“疼吗?”
路明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指缝间,之前因用力而刺破掌心渗出的鲜血已经半凝固。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那点颈间的刺痛,与白王万载的控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路鸣泽的问题。只是抬起那只染血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颈前滑落的血珠。
指尖染上一点殷红。
创造者的血,与造物者的愤怒,在此刻,以最卑微的方式,交融在了一起。
苍白宫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纯白仓库里传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和吞咽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空气里弥漫着鱼血的腥咸、生肉的膻气、霉菌的腐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路明非血液的铁锈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楚子航终于支撑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夏弥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夏弥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脉搏还算稳定。
楚子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他抬起头,看向路明非的方向,那双恢复平静的黄金瞳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思绪——惊悸于白王那碾压性的力量,更困惑于路明非那匪夷所思的沉默与承受。
老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他抹了一把嘴角,手背上沾着点暗红的血迹,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内伤。他晃了晃依旧嗡嗡作响的脑袋,黄金瞳中的火焰黯淡了不少,看向路明非和路鸣泽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和后怕。“妈的……那疯子……”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
源稚生则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他瘫坐在地上,蜘蛛切就掉在手边,却连捡起的力气都没有。
白皇帝那源自血脉的绝对压制感,以及那指向路明非的、亵渎神明的控诉和滔天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和渺小。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他看向路明非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更深的迷茫。
路鸣泽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落在路明非颈间那点细小的伤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生机的淡金色光芒,轻轻拂过那道血痕。
路明非没有躲闪。那点皮外伤在路鸣泽的力量下瞬间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被白王的利爪威胁过。
“小白这一下,虽然被拦住了,但杀意是真的。”路鸣泽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凝重,“哥哥,看来他是真的恨透了我们。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路明非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那只染着自己鲜血的手,目光落在掌心那半凝固的血迹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粘稠的暗红,仿佛在感受着血液的温度和其中蕴含的……某种联系。
“他恨的,有错吗?”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路鸣泽,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困惑。万年前的画面依旧在他脑海中翻腾,那些绝望的眼神,那些堆积的白骨,与今日这苍白宫殿里枯槁的遗民、纯白仓库中的血腥饕餮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的轮回图景。
路鸣泽脸上的慵懒表情淡去了。他沉默了几秒,熔金的瞳孔中倒映着路明非染血的掌心。
“错?”小魔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冷静,“站在他的立场,站在那些被囚禁、被折磨、被遗忘万年的生命的立场,他恨得理所当然,恨得天经地义。他们的苦难是真实的,他们的愤怒是真实的。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那场万载悲剧的源头,是冷漠的看客,是渎职的创造者。这份恨意,没有错。”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如同冰冷的锋刃:“但是,哥哥,站在世界树之巅,站在天秤之上……我们的沉默,我们的‘不作为’,同样没有错。自由意志一旦赋予,其衍生的因果链便如同星辰运行的轨道,强行干涉,只会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崩塌。小白的恨意没有错,我们的选择,同样没有错。”
“错的……”路鸣泽的目光扫过这片污秽绝望的尼伯龙根,扫过那些枯槁的身影,“或许是这命运本身?又或许,这本就是‘自由’与‘创造’必然携带的、无法剥离的诅咒?”
路明非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掌心的伤口被挤压,一丝新的血珠渗出,染红了指尖。诅咒?无法剥离?难道这万载的血泪,这白王刻骨的仇恨,就是他们创造生命所必须支付的代价?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创造与毁灭,自由与苦难,守护与漠视……这些庞大的命题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现在呢?”路明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头,看向路鸣泽,也看向这片属于白王的新尼伯龙根。
路明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现在我们又不是神,随心所欲就是了,小白也挺可怜的,我会好好开导他的。”
路鸣泽目光落在纯白仓库里那些依旧在疯狂撕扯生鱼的遗民身上。饥饿暂时被满足,但深入骨髓的毒素和万年囚禁带来的精神创伤并未消失。他们身上溃烂的鳞片,病态的肤色,空洞麻木的眼神,无不昭示着这个族群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的子民?”路鸣泽唇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小白把他们藏在这里,用你的‘骨烬余辉’苟延残喘,用我的‘净尘之焰’强行拔除部分毒素……但他自己都如丧家之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希望?”
他转向路明非,眼神变得深邃:“哥哥,小白的问题,根源在于他无法接受自己作为‘被造物’的身份,无法接受那场失败带来的后果,更无法接受我们‘高高在上’的规则。他的心,还被困在万年前的战场,被困在那个被黑王碾碎的白皇帝幻影里。只要他一日无法跨越这道心障,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带领他的族群走出泥潭。放心,我会好好开导他。”
路明泽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道新的空间门扉无声无息地在苍白宫殿的中央展开。门内不再是翻滚的黑暗,而是一片深邃宁静的星空景象,点点繁星如同碎钻般闪耀,散发着安详的气息。
“至于这里,”路鸣泽看向楚子航、老唐、源稚生,以及被楚子航护着的夏弥,“该离开了。他们也是我们的子民,这里不该是战场。小白留下的烂摊子……”他瞥了一眼纯白仓库的方向,“这里我会接手,现在我们又不是神,自然没必要遵循以前的规定,而且我们大爱盟,核心宗旨不就是人龙和谐吗,就从这里开始!”
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污秽与绝望、却又承载着白王最后一丝挣扎的苍白囚笼。他看到了纯白仓库里,那个之前为他涂抹血污的灰鳞小女孩,此刻正抱着一块比她脸还大的鱼肉,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白王消失的方向,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他的手指再次蜷缩了一下,掌心的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
创造者的血,造物者的泪。
他收回目光,眼中那片深沉的荒原依旧沉寂,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迈开脚步,身影沉默地没入了那片通往星空的宁静门扉。
楚子航抱起夏弥,紧随其后。老唐挣扎着爬起来,最后狠狠瞪了一眼白王消失的宫壁,也钻了进去。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捡起地上的蜘蛛切,踉跄着跟上。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星空门扉后,那扇门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无声无息地闭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苍白宫殿内,只剩下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和一片死寂的绝望。纯白仓库柔和的光芒,依旧冰冷地照耀着这片污秽的新生之地。
而在那深邃的星空门扉之后,路鸣泽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路明非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眼前浩瀚无垠的宇宙。
“哥哥,”小魔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创世者的路,从来都是孤独的,背负的罪孽,也只有自己能看清重量,我们当年选择不做这个神明,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路明非望着亿万星辰在眼前缓缓流转,沉默不语。那点被白王爪尖刺破的皮肤早已愈合,但灵魂深处被撕开的伤口,那名为“创世之罪”的沉疴,却在无声地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