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二里外的女皇寝宫。
外厅的临窗处,线香清芬。
沈琮手指轻移,退回了对面男子的一个臭棋。
沈琮浅笑道:“姜贤弟再想想,该怎么走棋。”
他教着下棋的男子,正是姜意之的族兄,南衙禁军都督姜承宗。
姜承宗瞪着棋盘,犹如只会背两句三字经的白丁瞪着科场的考题,须臾粗声粗气地讨饶:“欸,沈郎中,不成不成,俺一个使枪弄棍的,真学不来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风雅玩意儿。”
沈琮抬眼,看向对面那张阳气十足、却也土气更足的脸,温和一笑,诚挚道:“其实愚兄也不爱下棋,但是,圣上喜欢呐。姜贤弟,圣上有个习惯,晨起用膳后,必要与陪侍的臣子,下两盘棋,才去临朝听政。你若棋艺不行,榻上再是伺候得好,圣上也不会满意的。”
“这样啊,”姜承宗撇撇嘴,“俺弟他,没和我说过。”
沈琮意味深长地笑笑:“姑苏王只盼着你替代李秀而已,又不是盼着你替代他,怎会与你说这些。”
姜承宗眸光一沉,憨乎乎的神色也被复杂的沉吟替代。
姜氏是个大家族,累世经商,姜意之那一脉,在各地开货栈,姜承宗这一脉,则是走镖的。
姜承宗原本觉得,靠着族弟卖脸卖身,自己能混到执掌南衙三千禁军的都督一职,已心满意足。没想到弟弟胃口更大,给他打包票,连李秀的北衙禁军,也能交给他。
可有一点,眼前这个因常去禁军防疫而与姜承宗混熟了的太医,似乎比姜意之想得更周到。
带兵越多,越容易被拉出来当靶子。每每燕、越之地传来越军吃败仗的消息,朝堂上那些嘴比刀子还厉害的文官,就会联合起来针对武将。
李秀那是功臣之后,免死金牌都传代了的。他姜承宗算个啥?
还须得同时做了女帝的面首,教这老婆子舍不得他掉一根鸟毛,他才能长享富贵。
床上床下能取悦老婆子的花样儿,都得学。
所幸沈郎中真是个实诚的老好人,估摸着自己一晚上扛不下来,就送个大礼给他姜承宗,喊他今夜一块儿来伺候,还叮嘱他,莫教姜意之晓得了,回头吃醋。
感恩戴德的姜承宗,于是重重地点头。
“沈兄说得在理儿,老子学,学……”
他的舌头,僵在一个“学”字上。
继而,“咚”地一声,姜承宗的脑袋,栽在棋桌上。
“来添一盏灯。”沈琮对着珠帘外的人影唤道。
一个有着狐狸般狭长眼睛的内侍听到暗号,闪身进来。
沈琮正在摸索姜承宗的腰间,很快如愿以偿。
“狐狸眼”瞥了瞥沈琮手里的南衙禁军兵符,望回自己的合作者:“沈公快去办正事吧,高某守在此处,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沈琮收好兵符,淡淡道:“你的人,可还顺?”
“顺,带这武夫的侍卫一上赌桌,就把沈公你给的药用上了。”
高内侍阴恻恻地笑着回答。
他二十七八岁年纪,算得内侍里的老资历了。
女人做皇帝的后宫中,伺候天子和女官们的男仆,依然要被阉割。
因为只有这样,一旦宫里出现怀孕的女人,刘昭就会知道,是自己的面首,没有恪守对君王的身体忠诚。
高内侍九岁净身入宫,尽心侍奉女帝,奈何上司忌惮他受宠,逮着了公主和亲的契机,撺掇着刘昭把他送去西羌。
在深宫中信息灵通的沈琮,立刻争取到了他。
沈琮看一眼昏迷的姜承宗,对高内侍道:“现在他还不见血,但稍后,你一听到我们外头的动静,就把他的脖子抹了。除了你自己的亲信,旁的奴婢看到姜承宗死在这儿,知道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也会干脆听命于你。”
“明白,”高内侍点头,忽地想起一事,对着沈琮的背影追了一句,“沈公,冯翰林不是应该去丹房吗?为何我方才看到她往学士房去了?”
沈琮脚步停滞,回头盯着他:“你没看错?”
“大晚上的,又离得远,只看到宫灯下,有个穿翰林袍子的女官一闪。可是,今次来行宫伴驾的翰林学士只有两人,林学士中暑了,在六尚局的院子里歇着。那除了冯学士,还能有谁?”
高内侍边说,边察颜阅色,看到沈琮锁眉,不由悚然道:“沈公,那小丫头,不会反悔不干了吧?”
沈琮果断摇头:“她满脑子想的,不过是‘官位’二字,她若临时变卦,也应该立刻向刘昭告密,好换得刘昭嘉赏她、准她留在大越,那么此刻,你我早就被刘昭的“凤卫”拿下了。”
“嗒”一声,刻漏掉落一个报时的铜球。
亥时将至,时辰不多了。
“我去看看,你守好你的本分就行。”沈琮短促地扔下一句,匆匆离去。
……
冯啸由穆宁秋的亲信穆青带着,混入西羌舞女们的队伍,蹭到末尾,再趁着乱哄哄的人多嘈杂,出溜至荷花池不远处的假山林,挪到暗影深处,将绿袍子和假乌纱帽戴上。
得亏表姐颇受圣上器重,前几年刘昭在行宫宴请皇族时,还专门让冯鸣引着冯氏女眷,参观学士院,算是给冯家的荣耀。
凭着记忆,冯啸很快找到了小路,穿到学士房,避开一溜儿宫灯的映照,躲入翠竹丛中。
圆月莹白。
月华洒向湖面,如大片碎银。
冯啸藏在一丛翠竹后,盯着荷花池方向。
含凉殿笙歌消停后,女帝的步辇仪仗,就会经过池畔,往寝殿去。
冯啸思量过,若自己藏身寝殿前的御花园,离女帝最私密的空间就太近了,陡然现身告状,恐怕刘昭会愠怒。
九五至尊感到安全被侵犯的怒火,会消减细听告状的耐心。
而学士房的位置,就好许多,仍接近凤卫们警戒的外围,又因不是什么紧要的宫阁,无人看守。
一旦看到刘昭的仪仗,冲过去也不过百来步。
忽地,月光下,一个提灯的小宫女往学士房走来。
没走几步,后头追上来另一个,喊她:“你干嘛去?”
“我,我憋不住了,想去学士房如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