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轰鸣声撕开夜色,车灯像一把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
陆亦川把着方向盘,朝着红星公社的方向“突突”而去。
江晚站在院子里,直到那点灯光彻底消失在村口,才收回目光,心头沉甸甸的。
这趟出去,是为山楂,更是为全村人的命。
红星公社离得不算远,但要翻过一道土梁。
陆亦川赶到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公社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鸡叫狗吠。
他摸到公社王主任家,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面膛黝黑的汉子,正是王主任。
他看见陆亦川,很是意外。
“亦川?这么大早,火烧眉毛了?”
“王叔,还真是火烧眉毛了。”陆亦川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今儿来,是想求您帮个天大的忙。”
他把部队订单和村里山楂告急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王主任听完,眉头拧成个疙瘩。“给部队做东西,那是大光荣!可这山野果子,各家采点自家吃还行,要凑出大批量……”他嘬了嘬牙花子,面露难色。
公社虽大,可各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农活,临时抽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亦川早料到这事难办,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不着痕迹地塞进王主任手里。
“王叔,不能让您白帮忙。我们陆家村,出钱收!或者等果酱做出来,拿酱跟你们换也行,价钱保管比供销社给的高!再说了,这事儿要是成了,也是给咱们红星公社脸上争光不是?”
王主任捏着那两包烟,沉吟了许久。
“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等等,我去跟几个队长碰个头。到底是支援部队,大道理他们都懂。”
一个多时辰后,王主任回来了,脸上挂着笑。
“亦川,成了!几个队长都拍了板,支援部队,义不容辞!山上的野山楂,我们组织人手帮你们采!价格嘛,就按你说的,要么现钱,要么换果酱,咱们按市价比别人家再高一成给你们算!”
陆亦川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一半,他用力握住王主任的手:“王叔,太感谢了!这份情,我们陆家村记下了!”
辞别了王主任,陆亦川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向阳公社。有红星公社的经验,加上之前白副主任打过招呼,向阳公社的刘主任听完情况,也痛快地应下了。
两个公社都拍着胸脯保证,三天内,第一批山楂就能送到陆家村。
消息传回村里,整个作坊都炸了锅。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人脸上都挂着久违的笑。
赵秀兰更是激动得一拍大腿:“我的老天爷!还是亦川有法子!这下好了,山楂管够了!”
果然,没过两天,一辆辆牛车、手推车,满载着红彤彤的山楂果,从两个公社源源不断地运抵陆家村。作坊院子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座喜人的“山楂山”。
那股子浓郁的果酸味,此刻闻着是那么的踏实。
原料问题一解决,江晚的心思立马转到了生产效率上。
一锅熬到底的方法太慢了。她守在灶边几天几夜,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点,反复琢磨着每个环节,突然就想通了。
“咱们把活儿再拆开干!”江晚把熬煮组的几个核心成员叫到跟前,在地上比划着,“山楂去核后,先用大锅统一蒸一遍,把它们蒸软、蒸出水汽。这样一来,后面熬酱就能省一大半时间,火候还好控制!”
这叫“分批预处理”。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赵秀兰一拍手:“对啊!先把硬骨头啃了,后面就好办了!”
江晚接着又道:“熬好的酱,也别在锅里傻等。准备几个大陶盆,外面用井水镇着,把热酱倒进去,冷得快!这样灌装的速度也能提上来,酱在锅里待的时间短,颜色也不会发暗!”
这叫“冷却分装”。
两个法子一说,大家心服口服。
说干就干。作坊里立马添了几口大蒸锅,专门预处理山楂。几个大陶盆灌满清冽的井水,放在通风的角落。
新流程一跑起来,效果立竿见影。
原先一天撑死熬出七八十斤酱,现在,产量直接翻了一番,一百五六十斤不成问题!
这下,连陆二叔都笑得合不拢嘴:“晚丫头这脑子,就是活络!真是咱们村的福星啊!”
赵秀兰在灌装上头也琢磨出了新花样。她瞅着家里的漏斗,灵机一动,让村里的木匠用竹子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竹漏斗”,上粗下细,刚好卡在陶罐口。再配上长柄竹勺,舀起酱来,对准漏斗一倒,又快又准,一点不洒,速度比之前快了三成不止!
“瞧瞧,瞧瞧我这法子!”赵秀兰得意地扬着下巴,对着众人炫耀,“这叫啥?这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最近跟着江晚,也学了几个新词儿。
江晚看着她那神气的样子,忍俊不禁:“婶儿,您这可是大功一件!等这批货交了,我给您记头功!”
“那必须的!”赵秀里叉着腰,笑得见牙不见眼。
陶罐的供应也传来了好消息。陆亦川通过县供销社的老同学,找到了王家窑的王掌柜。王家窑是县里有名的老窑厂,烧的陶罐质量顶好。陆亦川带着样品和部队的文书,跟王掌柜一谈。
王掌柜一听是给部队供货,当即拍板,不仅答应优先供应,还给了一个极优惠的价钱,并且签了长期供货协议。
这意味着,作坊再也不用为坛坛罐罐发愁了。
一桩桩难题迎刃而解,作坊里生产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希望。
转眼,离半个月的交货期只剩下三天。
这天上午,村口突然开来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正是上次订货的军官首长,另一个穿着干部装,不苟言笑,十分严谨。
“首长!”江晚和陆亦川闻讯赶来,连忙敬礼。
那军官首长点点头:“小同志,我们来看看生产情况。头一回合作,部队领导比较重视。”
江晚立刻引着他们参观作坊。
清洗池边,妇人们正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果子,颗颗饱满,毫无瑕疵。
熬煮间里,几口大锅热气腾腾,浓郁的果香扑鼻,熬酱的师傅们专心致志地搅动着。
灌装区,赵秀兰正带着人,用她发明的“竹漏斗”,有条不紊地将冷却好的果酱装进干净的陶罐里,封口,贴签。
整个作坊忙而不乱,地面干干净净,工人们都戴着白布帽子和围裙,卫生无可挑剔。
那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看得频频点头。他走到一口刚熬好的山楂酱锅边,江晚用干净的勺子舀起一点递给他。
他先闻了闻,再尝了一小口,眼睛顿时一亮。
“好!酸甜适口,果香浓郁,比上次在展销会上尝到的,口感更醇厚了!”他赞许地看向江晚。
军官首长也打开一罐封好的草莓酱尝了尝,同样赞不绝口:“不错,不错!看来你们是下了真功夫了!这效率,这品质,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听到军方代表的肯定,作坊里所有人都挺起了胸膛,脸上是藏不住的自豪。
“首长放心,保证按时按质完成任务!”江晚语气坚定。
军官首长满意地点头:“好!我们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三天后,我们派车来拉货。”
送走了军方代表,陆家村的人们更是卯足了劲。最后的冲刺,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精益求精,确保每一罐果酱都达到最高标准。
村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振奋气息,仿佛那晶莹剔透的果酱,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他们沉甸甸的荣誉和走向更美好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