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飞燕突然抓住母亲衣襟,“我要卫云姝陪葬!”
顿了顿,她声音嘶哑道:“父亲,大哥,小弟,我要单独与母亲交谈。”
“好。”齐国公投来最后一瞥,随即带着司徒长恭和司徒长荣转身离去。
“飞燕!”蔡氏急忙趋步向前。
司徒飞燕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火焰:“母亲,你务必要为我雪恨!”
蔡氏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理解她的意图。
便听到她低沉而充满怨念的声音:“我誓要让卫云姝付出代价!”
“什么?”
“若非卫云姝坚决要求索回她的嫁妆,我绝不会沾染私盐的勾当,一切都是她,是卫云姝将我推向深渊!娘亲,你务必要让她为我偿命!”
“飞燕……”蔡氏凝视着司徒飞燕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心中欲言又止,然而话到嘴边,终究只是轻轻点头,语气中满是坚定与无奈:“行,娘答应你,一切依你所愿。只是,你……先吃点东西,好吗?”
她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女儿的手上,试图给予她一丝温暖和安慰。
司徒飞燕攥着牢栏的手青筋暴起:“娘要怎样弄死卫云姝?”
蔡氏避不开女儿淬毒的眼神。
天牢阴湿的霉气钻进肺里,她望着女儿凹陷的眼窝,想起飞燕及笄时簪着牡丹的娇俏模样。
“娘妆奁第三层…”司徒飞燕突然诡笑,“那颗天毒谷的合欢散,您忘了?”
蔡氏猛地捂住女儿嘴,掌心触到干裂的唇纹。
铁链哐当声里,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嗓音:“那是要诛九族的!”
“我都要诛九族了!”司徒飞燕拽着母亲衣襟撞向石墙,“您舍得看我被腰斩?舍得我曝尸荒野?”
腐鼠从草席窜过,惊起隔壁囚犯的咒骂。
蔡氏后脑磕在湿壁上,金簪滑落浸入尿渍。女儿癫狂的模样与三年前重合——那时飞燕把身边丫头推进井里,也是这般揪着她问:“娘舍得我受苦?”
“让她身败名裂…”司徒飞燕舔着唇上血痂,“找三个乞丐,喂了药扔进卫云姝的房间…”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您猜卫云姝会不会像条母狗一般…”
“放肆!”蔡氏扬手要掴,却见女儿脖颈处狰狞的枷锁印。
举到半空的手颓然垂落,腕间佛珠缠住女儿枯草似的乱发。
牢头举着火把过来时,司徒飞燕突然咬住母亲耳垂:“我死后,如果卫云姝还活着…”她舌尖卷走咸腥的血珠,“飞燕做鬼也要拽着您下地狱。”
蔡氏踉跄着跨出死牢,怀里的芙蓉糕碎成渣。
……
翌日,刑场日头毒辣。
午时三刻,刽子手的鬼头刀映着烈阳。
司徒飞燕盯着刀刃上未干的血渍,瑟瑟发抖。
“行刑——”
爆发的阵阵欢呼声中,司徒飞燕最后瞥了一眼混在人群中的父亲齐国公和大哥司徒长恭,突然勾起一抹冷笑。
齐国公府,蔡氏在佛堂摔了第三盏茶。
檀香混着血腥气飘进来,管家捧着带血的麻布跪在廊下:“刀起人头落,行刑很快,大小姐...她没受苦。”
供桌上的白玉观音裂了道缝。
蔡氏抠着掌心结痂的咬痕,突然掀翻香案。
飞燕,你且安心离去!你所受的冤屈,母亲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即便是金枝玉叶,又岂能独占风光?
蔡氏目光中充斥着刻骨的仇恨。
飞燕所言,不无道理。
既然临川公主卫云姝已对长恭不屑一顾,对国公府的名声也毫无眷恋,那么留她存在,不如直接将她毁掉!
堂堂公主,若是陷入与男子通奸的丑闻之中,她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
届时,等卫云姝身败名裂,那堆积如山的嫁妆,岂不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描金妆奁最底层,乳白蜡丸裹着西域奇毒“牵机引”。
这是她当年为固宠准备的,如今倒要用来送儿媳上路。
蔡氏抚过卫云姝新婚敬茶时赠的翡翠镯,突然狠狠掼在地上。
我要你,生不如死!
……
惊鸿苑的池塘结着薄冰,夏欢捧着手炉的手指微微发抖。
廊下铁马被北风刮得叮当作响,她听着冬安禀报司徒飞燕被斩首的细节,忽然觉得今年的雪粒子格外割脸。
“当真...连全尸都没留?”夏欢攥紧孔雀蓝斗篷的系带,前日还鲜活的人,今晨竟成了菜市口青石板上的血渍。
卫云姝倚着缠枝梅纹窗棂,指尖抚过案上未绣完的虎头鞋。
金线绣的“圆”字才勾了半边,针尖突然扎进指腹。
血珠滚落在杏色绸面上,洇成朵小小的红梅。
“备些纸钱罢。”她将绣绷扣在妆奁底层,铜镜映出唇角冷笑。
前世她最疼爱的养女圆圆,冻成青紫的小手还攥着半块硬馍,将圆圆推入井中的司徒飞燕却裹着狐裘在暖阁听戏。
如今司徒飞燕这孽障早死了七年,倒省得脏她的手。
秋平扫净庭院残雪进来,见火盆里黄纸烧得正旺,忍不住嘀咕:“这天气邪门得很,炭价都涨了三成。”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青瓷瓶,“公主调的升阳散果真奇效,奴婢这几日再没犯咳疾。”
卫云姝望着窗外铅灰色云层。
前世此时,漠北的雪已经埋了官道,邑州城饿殍枕藉的惨状恍在眼前。
晏茉那贱人踩着尸山血海,用染血的银票给三皇子铺路......
重活一世,她绝对不可能再让前世的悲剧上演。
第二天,卫云姝乘车去了玄月堂。
“传段明熙。”这是她落座后,对凌掌柜说的第一句话。
玄月堂的地龙烧得正暖,段明熙肩头积雪未化便匆匆赶来。
他望着紫檀案上摊开的漠北舆图,喉结动了动:“公主若要灭口,何必选在此处。”
卫云姝执起朱笔在鹿鼎山画了个圈:“先生可知此处埋着什么?”狼毫笔尖顺着山脉走势游走,“够铸十万兵甲的铁矿。”
段明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上月他还在当铺门口捡烂菜叶,如今竟要碰这等诛九族的勾当。
窗缝漏进的冷风掀起舆图一角,露出“西魏边防”四个血红的字。
“寒灾将至。”卫云姝将暖炉推到他面前,炉身上錾刻的凤穿牡丹纹硌得他手心生疼,“本宫要先生做两件事——以捐赠军需之名囤棉,借流民之手开矿。”
段明熙突然笑起来。
他想起那日卫云姝扔给他的银票,轻飘飘的纸片竟捆着他走上断头台。”公主好算计。”
他摩挲着舆图上蜿蜒的山脉,“只是草民若不愿…”
“先生不妨看看这个。”卫云姝从袖中抽出泛黄的信笺。
段明熙瞳孔骤缩——那是他父亲当年弹劾三皇子的奏章抄本,本该随着段家大火化为灰烬。
铜漏滴答声里,炭火爆出火星。
段明熙望着舆图上朱砂画就的圈,恍惚看见父亲悬在房梁上的皂靴。
那年他十岁,踩着板凳都够不到父亲的衣角。
“草民需要三样东西。”他忽然伸手点住邑州城,“漠北官仓的钥匙,鹿鼎山的地契,还有公主殿下的私印。”
卫云姝解下腰间玉章掷在案上,羊脂玉碰出清越声响:“先生果然痛快,我没看错你。”
她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三日后会有批棉种运往漠北,先生可要同去?”
段明熙望着她鬓边晃动的金累丝步摇。
那日她也是这样站在茶楼雅间,轻飘飘一句“让司徒飞燕沾上私盐”,就让他布了半个月的局。
如今,这步摇怕是又要沾上谁的血。
“草民可否多问一句?”他忽然抓住即将合拢的窗棂,“公主既要救漠北百姓,为何不直接开仓放粮?”
卫云姝指尖抚过虎头鞋上干涸的血迹。
前世她跪在宫门前求来的赈灾粮,最后都成了晏茉库房里的陈米。
“先生可知饿极的流民比狼更凶?”她轻笑,“本宫要的不是活菩萨的名声,是握着生杀予夺的兵权!”
“轰隆——”
惊雷劈开阴沉天幕,春雪混着冰雹砸在青瓦上。
段明熙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忽然想起漠北牧民的话:草原上的母狼盯着猎物时,眼睛也会泛这样的冷光。
……
卫云姝踏着夜露回府时,灵堂的白幡正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司徒飞燕的棺椁停在东跨院,纸钱灰打了个旋,卷上屋檐。
卫云姝站在廊下,看火星子明明灭灭。
夏欢要来添衣,却被她摆手屏退。
“公主,蜜梨膏煨好了。”秋平捧着青瓷盏近前,腕上翡翠镯磕着托盘叮当响。
卫云姝舀起半勺凝膏,甜香里混着丝若有似无的腥苦,她突然反手泼了盏中物。
这蜜梨膏的味道,有些不对劲!
“公主!”夏欢大惊失色。
“夏欢。”卫云姝不慌不忙地摘下东珠耳坠,“去库房取些银丝炭来。”
支走咋呼呼的小丫鬟,她将铜剪抵在秋平喉间:“今日的梨子,谁经的手?”
秋平扑通跪地:“大厨房王婆子送来的,说是庄子上新摘的。”
她突然捂住嘴——那婆子是蔡氏的陪房。
秋平双眼圆睁,满含惊恐:“公主,莫非是这蜜梨膏被人动了手脚?”
“本宫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下了药!”卫云姝轻轻颔首,语气凝重。
呵,手段真是够拙劣!
秋平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膝盖一软便欲跪地认错。
然而,卫云姝及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此刻不宜急于追究责任,先将那蜜梨膏倒掉,待会儿离去时务必保持镇定,不可露出丝毫破绽。”
“遵命……”秋平心中愧疚万分,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自从公主不幸被劫持以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万万没想到还是让人抓住了漏洞。
尤其是今日,那杯蜜梨膏正是她亲手递给公主的!
如果公主真的因此遭遇不幸……
秋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当夜。卫云姝如同往常一样,服用过蜜梨膏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才缓缓和衣就寝。
整个惊鸿苑逐渐被夜幕笼罩,归于一片寂静。
梆子敲过三更时,冬安攥着枣木棍蹲在房梁。
京中戏院锦桂园的当红小生江绍寒翻墙跳进惊鸿苑,落地正踩中卫云姝晌午撒的琉璃珠。
“公主…”江绍寒揉着屁股摸进内室,鼻尖嗅到千金一两的迦南香。
都说临川公主冷若冰霜,没想到私下这般孟浪。他扯开衣襟露出精壮胸膛,却见屏风后转出个执剪美人。
“砰!”
冬安一棍子砸在他后颈。
戏袍领口滑出个绣并蒂莲的香囊,里头掉出枚蜡丸——与蔡氏妆奁里的一模一样。
“管他哪来的登徒子,先打一顿再说!”卫云姝冷眼瞪着一棍子敲晕过去的白面郎君。
“得令!”冬安摩拳擦掌,一顿拳打脚踢,揍得江绍寒连他妈都不认识!
“泼醒。”卫云姝碾碎蜡丸,褐粉簌簌落在江绍寒肿成猪头的脸上。
冷水混着血水流进青砖缝。冬安扯着江绍寒的头发往柱子上撞:“说!谁指使你来的?”
“是...是齐国公夫人…”江绍寒吐出半颗断牙,“说事成后给五百两…”
卫云姝抚过妆台上裂了道的铜镜。
“捆结实了。”她将香囊塞回江绍寒衣襟,“冬安,扛着人去阆华苑,兴师问罪!”
秋平突然拽住公主衣袖:“都是奴婢失察,没看出来蜜梨膏竟然有问题,若真让这腌臜东西害了公主,奴婢死一百次都难辞其咎!”
“嘘——”卫云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你的错。以后对夫人送来的东西多留些心眼便是!”
“嗯!奴婢知道了!绝对不会有下次!”秋平信誓旦旦。
卫云姝牵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顶:“好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随我一同去大闹阆华苑!”
于是,卫云姝带着秋平和冬安,扛着昏死过去的江绍寒来到了蔡氏居住的阆华苑。
……
阆华苑的铜漏滴到子时三刻,蔡氏仍睁着眼。
菱花窗外北风呼啸,她将铅粉扑在颈间,镜中倒影恍若吊唁用的纸扎人。
“药效该发作了。”她掐着掌心,想起毒师阴恻恻的嗓音:“这‘牵机引’要顺着情动渗入骨髓,待外人撞破奸情时,那贱人正好肠穿肚烂!”
方嬷嬷捧着烛台的手直抖,烛泪滴在虎皮褥子上:“夫人,当真要如此?”
“啪!”
蔡氏反手一耳光甩过去:“飞燕还在地府看着呢!”镶宝石护甲在嬷嬷脸上划出血痕,“去!就说我呕血昏厥,让长恭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