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像是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一种如同深潭寒冰般的眼神,让整个厅堂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叮。”
瓷器与桌面轻轻一碰,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竟显得异常刺耳。
郑芝龙脸上那夸张的“肉痛”表情还未完全褪去,僵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
但他眼神深处那志在必得的算计,却在朱启明冰冷的注视下,瞬间凝固,化为了一丝惊疑。
朱启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郑总兵,‘龙鳞图’的约定,是‘每年一页’。”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岂能因为你手头紧,就朝令夕改?”
他的目光扫过郑芝龙,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至于五百杆火铳,铸炮秘法,火药方子……”
朱启明轻笑一声,笑意里却没有半分暖意。
“郑总兵这是把我朱启明,当成有求必应的海外散仙了?”
话音未落,他语气陡然加重,目光如刀锋般割在郑芝龙的脸上。
“我朱启明北上剿奴,是为了国朝,为了天下万民,解北地生灵倒悬之危!”
“若因为郑总兵今日吝惜区区几条破船,贻误了北上战机,致使建虏铁蹄南下肆虐……”
他故意停顿下来,死死锁定郑芝龙那瞬间开始变色的脸。
“这滔天罪责,他日朝廷追究下来……”
朱启明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你这‘海防游击’的顶戴,怕是担待不起吧!”
郑芝龙的呼吸猛地一滞。
“届时,你猜……会不会有哪个好心人,把你我之间那份‘海疆秘图’的交易,也一并捅到御前?”
“私藏此等‘国之重器’……郑总兵,你算算,你有几颗脑袋够陛下砍的?”
致命一击!
郑芝龙的脸色,唰的一下,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朱启明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却又稍稍缓和,但那股子锋利劲儿却更甚。
“至于鸡笼港……总兵倒是提醒了我。”
“正因为那是‘咱们’的避风港,是‘咱们’共同的财路,才更要加快建设!”
“我的船队早一日满载抵达,港口便能早一日成型!你郑家的商船,也才能早一日在那儿安安稳稳地停靠,赚取别人赚不到的真金白银!”
他身体微微前倾,逼视着郑芝龙。
“若因总兵今日吝惜几条船,拖慢了进度……那损失的可不只是我朱启明。”
“更是您郑总兵未来的金山银海!”
“红毛夷会等你慢慢攒船吗?刘香那个疯子,会眼睁睁看着你独吞好处吗?”
不等郑芝龙从连环重击中回过神,朱启明转向了身旁的王翠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翠娥。”
王翠娥心领神会,上前一步。
她直接无视了郑家众人惊疑的目光,从腰间随身的一个牛皮囊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陶罐,还有一根缠着厚布条的特制细长铁杆。
她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声音清冷,带着一股技术人员特有的傲然。
“改良火药,精铸炮管,非一日之功,说了你也听不懂。”
“但是,快速清理炮膛积碳,大幅提高火炮连续射击速度的法子……倒是不难。”
她的目光轻蔑地扫过郑芝龙和他身后的红毛夷顾问。
“就这小玩意儿,配上独门手法,学上三日。”
“包你麾下水师的火炮,射速比现在快上一倍!”
“到时候,红毛夷的盖伦船再厉害,一轮齐射能多挨你们几发炮子儿,你看它沉是不沉!”
郑芝龙的瞳孔,猛地收缩!
射速快上一倍?!
朱启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郑芝龙,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郑总兵,时间紧迫,你我都是明白人。”
“是各退一步,用这‘清膛秘术’,换你立刻调拨十五艘可用的战船,大家和气生财,‘共谋未来’……”
他刻意加重了“共谋未来”四个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还是,咱们今天就一拍两散!”
“鸡笼港的生意遥遥无期!那张‘龙鳞图’……也永远给老子停在第一页!”
“你自己,选!”
“砰!”
郑芝龙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霍然站起!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他死死瞪着朱启明,那眼神里混杂着惊怒、忌惮、还有压抑不住的贪婪。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一个朱启明!”
“……算你狠!”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下,却又立刻咬着牙下了决断。
“十五艘船!三日后……不!明日午时前,给你开到广澳港!水手给你配足!”
接着,他猛地扭头,通红的眼睛盯上了王翠娥桌前那套工具。
“那‘清膛’的法子……现在就教!”
他对着门外咆哮。
“郑鸿逵!带两个最机灵的工匠头目进来!跟着这位……王工!立刻去学!学不会,你们也别回来见我!”
最后,他凑近朱启明,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大海枭雄独有的狠厉。
“朱将军,船,我给你!技术,我也要学!”
“但咱们的‘约定’……尤其是那张图……您可千万要‘言而有信’!”
“否则……这片大海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朱启明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掌控一切的淡然微笑。
“郑总兵快人快语,朱某佩服。”
“放心,只要船明日按时到位,‘清膛秘术’包教包会。”
“至于‘约定’……只要郑总兵守约,朱某自然言出必践。”
他向王翠娥递了个眼色。
“翠娥,有劳了。”
王翠娥不屑地撇撇嘴,拎起自己的工具包,跟着匆匆进来的郑鸿逵等人,离开了大厅。
谈判结束,朱启明没有半点多留的意思,带着卫兵立刻告辞。
郑芝龙也没有强留,只是用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目光,将他送出了中左所。
返回广澳港的快船上,朱启明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没有半分胜利的轻松。
“文昭,立刻派人盯死郑家的船坞!十五艘船,一艘都不能少,明日午时前必须到位!”
“另外,通知王大力,全军做好登船准备!船一到,立刻装载物资,不得有任何延误!”
他又转向王翠娥。
“教会他们基本操作就行,核心的药剂配比,还有几个关键手法,留一手。郑芝龙的人,不是善茬。”
同一时间,中左所内。
“哐当!”
郑芝龙将一个心爱的汝窑茶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朱!启!明!”
他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郑彩匆匆赶来,躬身侍立。
郑芝龙眼神阴鸷地看着他。
“船,给他!要能出远海的船!但眼睛给我擦亮了!”
“朱启明那支船队的所有动向,特别是他船上那些火炮是怎么摆的,怎么用的,给老子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告诉鸡笼港那边我们的人,把他那个破港口的底细,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摸透了!”
他背着手,在碎瓷片中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化为了阴冷的算计。
朱启明……此子太过危险!绝不能让他如此轻易地北上建功得势!
得想个法子,给他找点“麻烦”才行……
翌日,午时。
十五艘大小不一的郑家海船,夹杂着几艘明显老旧的福船,总算在最后时限前,抵达了广澳港。
启明镇的大军在王大力的指挥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争分夺秒地登船装载,整个港口一片忙碌。
港口之外的海面上,郑彩的哨船如幽灵般出现,数量比之前更多,那股子监视的意味,毫不掩饰。
朱启明站在旗舰“破浪号”的甲板上,看着最后一箱物资被吊上船,眼神深邃如海。
他再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
……还剩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