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第一层。
这里并无实体可踏,无天、无地,连引力都成了无意义的修辞。所有能存在的,只有记忆的涌动与梦境的囚笼。
灰雾缠绕着破碎的阶梯,一道稻草人的虚影低垂着脑袋,身上挂着铃铛与破碎的缎带,坐在一座颠倒的回忆之钟上,像极了一个过气的哨兵。
而他面前,整片空间开始剧烈地震动。
一声鲸落似的长鸣从无穷的梦层深处响起。
随后,那庞大到无法直视的意志,终于踏入这片禁绝之域。
第四天灾——艾尔泽·阿亚。
祂无恒定形态,祂即海——即溺亡记忆本身。此刻,祂的意识以鲸骨构成的潮汐之形游弋而来,一瞬之间,那看似空旷的空间,便被一具无数黑泡、断骨、潮水和水母光斑交织而成的“北极巨兽”填满。
祂缓缓低下那张由千万双哭泣面孔堆砌而成的头颅,鲸骨咔哒作响,声音犹如压裂灵魂。
祂开口了。
「你,还想躲到哪里去……叛徒。」
每一个音节坠落,都仿佛是一个曾经死于深海的人类灵魂,在耳边低语控诉。
而那道坐在灰雾中的稻草人虚影,却并未动弹。
祂甚至慢悠悠地从自己的稻草中拔出一根,空心的,化作笛子模样,似模似样地吹了个调子。
「……啧,真难听啊。」克塔耶晃了晃头,脖子“咯吱”一声,「你是不是说这句话说腻了?每次见面就来一遍,能不能换个花样?」
嗡。
艾尔泽在海浪中跃起又落下。
轰。
一道通天地巨浪拍来,祂缩小了形态,从庞大的巨鲸幻化为一道悬浮的北极熊身影。
祂静止了片刻,像是在注视着克塔耶这副“荒诞”的模样。
然后终于再次开口:
「你放弃了第三天灾的身份,放弃了所有信徒的梦境,也放弃了你本该承受的神座命运。」
「你本可以成为真正的‘梦界之王’,主宰枯梦囚田,那片混乱与希望交织的世界。」
「而你选择背弃自己的使命。」
「……陪着一个人类,在这里偷懒?」
声音逐渐低沉,像海底的暗流,带着拗不过的失望与冰冷的讽刺。
克塔耶懒洋洋地转着脖子,啪地一声把笛子像扔糖果一样往艾尔泽的方向一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不陪你演这个,艾尔泽。」
「还不是你吃醋我比你早跑出来,啧啧啧,还是老子最聪明,第一个想到摆脱真理圣钟的束缚。要是你这个被海水挤压坏了的浆糊脑袋,不得多混沌个几百年。」
「还不是看我跟沈小子关系好,跑进来挑拨离间,我跟你说,我早就跟他签下共生契约。」
「就算你来这也得排老二,知道不,以后乖乖叫我哥。」
他坐直了些,终于第一次直视那个第四天灾的幻象,语气也罕见地收敛了几分调侃。
「还有我不是放弃神座,我是厌烦了‘神’这个词。」
「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人类所畏惧,所创造,所记住的那群怪物,因而才从世界中获得了力量。」
「你呢?你到现在还装什么?学我搞出来的那些个‘仪式’,你选出的那些使徒们有几个真心的?他们可曾回来看过你一次?你真以为他们会爱你?他们只是想用你、崇拜你,然后有一天,亲手有天把刀插进你背上,再控制你的继承者。」
「就像前任第三天灾与我一样。」
「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海水开始躁动。
艾尔泽没有立刻回应,祂只是缓缓地伸出一只由旋涡与化骨之泡组成的手掌,一滴沉重的泪珠从祂掌心滴落,落入黑塔的虚空中——
像是在悲悯着克塔耶过往的遭遇。
「那你明知人类不可信,你却还是陪伴在人类身旁?」
「这不是自相矛盾,背叛...是不可原谅的。」
克塔耶看着那滴“泪”,脸上的稻草龟裂,裂缝中隐隐透出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光。
「我不信他值不值得,」他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做梦时眉头皱着的样子。」
「那比你看着我喊‘叛徒’有意思多了。」
「沈小子,他...叫我朋友。」
「克塔耶,虽然不需要朋友,但是这种感觉...也挺不错的。」
「何况,你进来也不光光是为了数落我的吧,这样制衡我。你恐怕也想看看沈小子的特别之处。」
艾尔泽终于沉默了,被克塔耶猜中了心中所想。
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而后海浪收缩。
泡沫倒流。
似乎在这一瞬,祂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是确认了一件事——那个曾经在众神之巅执掌“梦”的疯子,真的,彻底背离了他们共同的信仰。
最终,第四天灾没有再说一句话。
祂只是缓缓从黑塔第一层撤离,回到第二层,鲸骨归于虚无,泡沫沉入梦海。
无数的锁链瞬间倾巢而出,疯狂束缚在巨大的鲸身之上,无论第四天灾幻化成其他海洋生物都没有办法摆脱。
而克塔耶叹了口气,背靠记忆钟,仿佛又睡着了似的呢喃出声:
「……天灾有错,人类有错,那相处...有错吗?」
「黑塔又多一个不速之客,四层...不会是想要关押四个天灾吧?」
克塔耶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哪怕第四天灾分出了一大部分力量来牵制他,那其他地呢?别说脾气最爆炸的第二天灾,就第一天灾的力量...恐怕十分之一沈一衡都承受不住吧。
灰雾漫上,笛声再度响起,沉沉地晃动在梦的最深处。
......
三个月地时间匆匆而过。
人类世界又发生了许多变故,而一直沉浸在同居生活中的沈一衡自然是有所不知的。
“喂,让开,丑八怪,你挡住我看电视了。”燕子穿着清凉的睡衣,翘着腿,嗑着瓜子惬意的看着电视。
睡衣打开两个口子,领口在风中微微起伏,隐隐露出胸口一抹淡淡的雪白肌肤。
沈一衡翻了个白眼,她没少见到燕子这副模样。说实话,她长得还算可以,就是...可惜长了一张嘴。
电视放着的是联盟官方台,一位面容端正的少女正坐在台前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镜头缓慢推进,她的身后,是一片褪色却依旧被称为“净土希望”的科研园区。
“这谁?”沈一衡盯着电视,随口问。
梓睿正在一旁泡方便面,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骆霜白啊,岚城骆家的旁系,超高污染适应者。现在是联盟首批被公开承认的‘合法污染使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