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未鸣。
庆阳府尚在微光中沉睡。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人影匆忙。
陆沉舟身着战术甲胄,他正被侍女们围绕佩挂沉战具。
白凤仪默然立于一旁,双手捧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
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为丈夫披在冰冷的肩甲之外。
“望夫君千万珍重。”
陆沉舟目光如炬,却在这温柔嘱咐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并未言语,只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府门洞开,外面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如寒流奔涌。
府中众位夫人簇拥而出,立于阶前。
甄宓性子最是直率,此时也顾不上礼仪,猛然扑上前去。
死死攥住他的臂甲,声音带着哭腔。
“陆沉舟,你可一定要回来!”
白凤仪怀抱襁褓,幼子面颊通红,正不安地啼哭,在凛冽的晨风里几乎被吹散。
陆沉舟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惶恐的面容,最终落在白凤仪自若镇定的脸上。
他喉结滚动,终究只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等我。
“起兵!”
号角骤然撕裂长空,声震四野。
陆沉舟翻身上马,雄健的墨云长嘶一声。
前蹄高高扬起,海东青也从空中落下,稳稳站在他的肩头。
他勒紧缰绳的身影渐行渐远,肩头那抹雪白狐裘在寒风中格外刺目。
一个半月后,突厥部落,某处平原。
他走的路线是从陇西、兰州、沿河西走廊、东进河套。
路程最长,差不多一千五百公里,但是补给平稳。
风,是草原上唯一永恒的歌者。
此刻它掠过嫩绿的草尖,发出尖锐的呼啸,
他勒马立在一道低矮的山梁上。
之下开阔的谷地中,是一片慌乱移动的牲畜群。
从望远镜里看到,骑着马背上的将士,正赶着一批人回自己的部落。
陆沉舟看着手中的地图。
又叫来了三年前派过来向导张亿,询问实际的情况。
张亿告诉他,那是依附于拓跋的一个小部落,叫苍狼部。
数百年前,突厥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
一部分铁勒部落迁至漠南,形成十八部联盟。
乌可汗率领的回鹘残部占据漠北,融合了奚、契丹等族,形成新的部落。
他们享游牧文化,萨满信仰、部落制度。
双方彼此斗争,都妄想统一整个草原。
然而数百年的斗争之后,又诞生了一个中立向往和平的——拓跋部落。
这说来,全部得益于大虞朝的远嫁教化。
长乐公主的丈夫就是苍狼部的先祖。
如今的突厥也是三方势力。
以左、右邪王占据漠北的铁勒十八部,也就是宋仲甫拉拢的对象。
但被陆沉舟屠戮大半精锐之后,漠南的鹘残部开始疯狂进攻漠北。
趁他病,要他命。
双方势同水火。
剩下的一方,就是陆沉舟准备扶起的苍狼部,帮助他们统一整个北方。
马蹄声由远及近,沉闷如滚雷,地面随之微微震颤。
契丹麾下最锋利的战刀,千夫长阔克策马奔至他身侧。
年轻的脸上混合着嗜血的亢奋和长途奔袭的疲惫。
“汗王!”
“苍狼部的青壮勇士,大半都被拓跋部的征调令抽走了,去填他们和薛延陀厮杀的绞肉坑。”
“剩下的多是老弱和妇人,冲下去,一个时辰,足够我们像割草一样....”
贺枫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鹰隼般扫过谷地。
苍狼部落的人显然已发现了,山梁上如乌云压顶般的骑兵。
营地里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孩童的哭喊......
牛羊混乱的嘶鸣混杂着风声传来。
他看到苍老的牧人徒劳地试图挥舞锈蚀的弯刀。
女人死死抱住怀中的孩子蜷缩在毡包旁,眼神里只有绝望的灰烬。
“割草?”
贺枫终于开口:“阔克,我要的是能站起来的战士,不是只会哭泣的草。”
他猛地抬手,指向谷地中最大,最靠近水源的那顶白色毡包。
“看见那顶白帐了吗?”
“苍狼部落的老族长,阿史那·阿鲁多,就在里面。”
“他年轻的时候,是能徒手扳倒公牛的勇士。”
阔克一愣,眼中掠过一丝不解:“汗王的意思是?”
“带十个最壮的勇士,”
贺枫的声音斩钉截铁,“不披甲,不带刀,只拿上我们最好的金杯和装满马奶酒的皮囊。”
“去他的白帐前,告诉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块砸落:
“贺枫请他喝酒!敬他当年扳倒公牛的力气!”
阔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枫冷硬的侧脸。
不披甲?
不带刀?
去敌营中心?
这无异于将脖子伸进饿狼的嘴里。
但他看着首领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寒光。
胸中翻涌的嗜血冲动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他猛地一捶胸甲:“遵命,汗王!”
随即点齐十个同样剽悍却满脸困惑的勇士,卸下武器甲胄,只捧着酒囊金杯。
策马朝着那片混乱绝望的营地中心,那顶白色的毡包,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冲了下去。
谷地里的混乱瞬间凝固了一下。
惊恐的目光聚焦在这支古怪的、手无寸铁的小队身上。
白帐的毡帘被一只枯瘦颤抖的手掀开,一个须发皆白穿着陈旧皮袍的老人走了出来。
正是老族长阿鲁多。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阔克和他身后强壮的勇士。
最终落在他们手中捧着的金杯和鼓胀的皮酒囊上。
风卷起他花白的胡须,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阔克勒住马,在距离老人五步之外停下,
翻身下马,双手将一只硕大的金杯高高捧过头顶,声音洪亮:
“阿鲁多族长!”
“契丹部汗王贺枫,敬您当年扳倒公牛的力气!”
“请您饮下这杯酒!”
他身后的勇士也齐齐单膝跪地,双手捧起酒囊。
空气仿佛冻结。
所有苍狼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老族长身上,盯在那只象征着羞辱的金杯上。
阿鲁多布满老人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仿佛那不是酒器,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时间在呼啸的风声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屈辱和愤怒。
最终,那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认命的灰败。
他伸出枯树般的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金杯。
山梁之上,贺枫缓缓抬起了右臂。
他身后,数千铁骑如山岳般静默,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鼻息化作团团白雾。
莫贺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没有震天的喊杀,没有冲锋的号角。
数千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
沉默而有序地漫下那道低缓的山梁,蹄声汇成一片低沉压抑的闷雷。
碾过枯黄的草地,朝着苍狼部落的营地合围而去。
包围圈在收缩,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窒息。
苍狼人看着那沉默逼近的黑色铁壁,看着老族长手中空空的金杯。
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
毡包的门帘被依次掀开。
苍老的牧人扔掉了锈刀,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青壮们低垂着头颅。
他们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鱼,茫然地站在原地。
看着那沉默的黑色铁流将他们完全淹没分隔。
没有哭喊,没有反抗,只有无边无际死一般的顺从。
阔克带着完成使命的十名勇士策马奔回山梁。
他跳下马,单膝跪在贺枫马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汗王!苍狼部落降了!”
贺枫的目光依旧冰冷,越过跪地的阔克,投向谷地中那片已被他的铁骑分割掌控的营地。
他微微点了点头:“传令,苍狼部落十五岁以上男丁,打散编入前锋营。”
“妇孺老弱,随军迁徙。所有牲畜、毡帐、铁器.....全部带走。”
“一粒粮食,一根羊毛,都不许留下给薛延陀。”
风,卷着枯草的气息。
吹过山梁,吹过沉默的铁骑,吹过谷地中那些失去了灵魂的苍狼部落的人。
陆沉舟此行共计七万大军,全是精锐中的精锐。
清一色的战术甲胄搭配AKm和火绳枪,外加长兵利刃。
突厥这个游牧民族马上本领高强,擅长骑射,防御方面马虎不得。
“赵子龙,你率二十一人,从正面进攻,冲上去解救苍狼部落。”
“韩成功,率领青龙团,由西向东发起进攻,完成包夹。”
两人领命之后,马上开始执行命令。
契丹部落前方探路的斥候,策马狂奔而回。
“汗王.....前方!......有不明势力的骑兵。”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像是人声:
“我部勇士不敌,他们现在正往这边杀过来了!”
贺枫布满冰霜的眼皮猛地抬起,周围的将士顿时竖起了警戒。
透过被黄沙撕开的短暂缝隙。
他看到了!
就在前方的避风谷地中,隐约透出大片黑骑的身影,伴随着赤色的大纛。
他坚信,自己从来没有在草原上看过这样的旗帜。
“是汉人!”
“勇士们拔刀应敌!”
呜——呜——呜——。
苍凉而凶戾的牛角号声骤然撕破狂风的咆哮。
“杀—!”
阔克的嘶吼第一个炸响,带着压抑已久的狂暴和嗜血的兴奋。
紧接着,是数千个喉咙里迸发出的咆哮:“杀!”
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面对的黑色洪流,是从地狱深渊涌出的魔物。
仅仅是还没看见对方的盔甲,已经有数十个勇士倒下。
赵云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长嘶。
前方几个试图阻挡的卫士,被他一梭子撂倒。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炼狱,最终定格在马队中央那顶最大的旗帜上。
擒贼先擒王!
“汗王,对面如同恶狼一般。”
“我们强壮的勇士,都魂归于都斤山。”
“敌人从东西两侧合围!”
“我们快撤吧!再不撤就完了!”
对面斥候的奏报,贺枫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心。
只能咬着牙齿,从喉咙里蹦出撤退二字。
“把苍狼部落的人斩了,一切东西都不能留给他们!”
命令被迅速执行。
惊骇的惨叫、孩童的啼哭、绝望的哭嚎和战士行刑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很快,赵子龙就率领部队赶到。
“韩成功,你先去解救他们!”
“你们几个跟我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