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庭中那株梅花开了,还是甄宓种下的。
白凤仪立在廊下看花,忽觉一阵莫名的烦倦毫无预兆地从胃底翻涌上来,喉头一紧。
她急急转身扶着廊柱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侍女慌忙捧来清水,她漱了口,指尖却无意识地抚过微微发凉的额角。
“夫人可是着了风寒?”小翠忧心忡忡。
白凤仪摆摆手,那股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事,这几天都是如此,可能有些凉了。”
“那奴婢把火炉烧旺一些。”
她目光落在梅枝上:“罢了,回书房吧,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呢。”
起初的她并不在意,但是那感觉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开始频繁造访。
起初只是闻不得膳房里炖煮的荤腥,后来连她素日最爱的蜜渍青梅也成了催吐的引子。
一日清晨,白凤仪正对着铜镜梳妆,小翠端着一小碟新腌渍的青梅进来。
那股浓郁的酸甜气息刚飘近,白凤仪便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她踉跄冲到窗边,对着窗外径剧烈地干呕,酸水灼烧着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夫人!”
小翠吓得脸色发白,碟子脱手跌落,青梅滚了一地。
白凤仪无力地靠着窗棂喘息,胸口的窒闷和身体的虚弱感如此陌生又如此不容忽视。
她想起母亲多年前怀幼弟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晨起呕逆,厌食喜酸……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劈入脑海!
她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陆沉舟从宋清秋的房间走出,不得不说戴眼镜的女学霸就是反差。
望着屋外大雪,也是百感交集。
各方势力都在枕戈待旦,期盼来年春雪化冻。
唐禄的边军虽然击退了,但是没有完全消灭,还是跟头饿狼一样虎视眈眈。
如今青州府,外加陇西四郡都已经铺好水泥路,缩减了往来行程。
这多亏了其他州府搬迁过来的居民,劳动力大幅上升。
贾三计擒高泉之后,任职青州府太守,管辖州内民生要务,驻扎商县。
霍虎王忠驻扎凤翔和扶风,韩成功镇守洛城,其他的将领都各自有了封地。
彼此相互配合,拉起关口的防御。
而赵云则留在陆沉舟的身边保卫他安全的同时,负责庆阳府的城防。
这四年的战场磨炼,他们足以统领一镇兵马,也是时候放权了。
“将军将军!”
小翠踉跄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夫人有喜了!”
匆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惊飞了廊下几只觅食的麻雀。
陆沉舟径直卷奔向内宅。
沿途的丫鬟仆妇惊得纷纷低头避让,大气不敢出。
西阁楼内,炭火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药香的甜暖气息。
白凤婉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狐裘毯子。
她正低头看着手中一卷账目,听见巨响愕然抬头。
“夫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陆沉舟却比她更快。
沉重的脚步咚咚咚地踏过光滑的地板,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猛地抓住她的双臂。
却又在触碰到她柔软衣料的瞬间,意识到什么似的。
力道骤然放轻,变得无比小心,仿佛她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脆弱珍宝。
“凤仪!”
“小小....小翠……说的……是真的?”
他的声音语无伦次,喘息未定胸膛剧烈起伏。
目光灼灼地锁在妻子脸上,那眼神里有着狂喜,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白凤仪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真的,夫君,是真的!我们有孩子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却是满心满肺的酸胀与柔情。
陆沉舟的呼吸猛地一窒,巨大的喜悦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松开白凤仪的手臂,那双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手。
此刻竟像初学木工的学徒般笨拙而慌乱。
“让我摸摸多大了?这样会不会伤着?”
白凤仪看着他这副全然失了方寸的模样,心头又酸又软,忍不住破涕为笑。
柔荑轻轻按住了他那双慌乱的手:“夫君。”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一丝嗔怪和化不开的甜蜜。
“你糊涂了么?这才一个月呢!”
“对对对,是我太高兴了!”
“小翠让思思过来....”
“夫君,她已经来过了,还开了几副安胎的药。”
“那我让人把屋子弄暖和一点,小翠你让....”
白凤仪又拉住了他的衣角,笑着看向他:“我都安排好啦。”
陆沉舟挠挠头,怎么感觉好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暖阁内,烛火却跳动着温暖而稳定的光芒。
白凤仪偎在陆沉舟的怀抱里。
一只温热的大手,隔着柔软的寝衣,温柔的好奇地覆盖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白凤仪枕着他的臂弯,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而绵长,带着孕妇特有的倦意和安心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这个消息不到片刻功夫,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了。
甄宓更是让所有下人把尖锐的桌角包起来,还有那高大的门槛也给拔掉。
白凤仪被突如其来的庄重弄得有些不适应。
但是仔细想想也对,毕竟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出了一点差池。
“夫君,大姐已经有孕,不宜劳神担忧。”
甄宓将陆沉舟拉到角落里窃窃私语:“今年你能不能别出去了?”
陆沉舟犯了难。
马上就要化冻,下一步他就要出兵攻打虓关。
两京襟带,三秦咽喉。
地理位置极其特殊,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看到陆沉舟不语甄宓气地掐了他一把:“你是不是想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小宓,时不待我,若是让唐禄陈兵此地,易守难攻啊!”
“你手下那么多将领干什么吃的,什么事情都要你亲力亲为?”
“陆沉舟我可警告你,大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没完!”
他刚想劝解,甄宓就气冲冲地离开。
真是穷胸极恶,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都觉得甄宓是属牛的,动不动就要顶死他。
随后几位娘子除了刚嫁过来的宋清秋之外,其他跟他说的悄悄话,全部如出一辙。
“赵云。”
“属下在!”
“传我将令,九营将领,务必在五日抵达庆阳,违令者军法从事。”
事到如今,他只能召集将士商议。
白凤仪虽然懂事,但是有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都说一孕傻三年。
他也是真怕有个三长两短,毕竟是他的第一个骨肉。
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里,不得不留在庆阳以防万一。
夏去秋来,将军府的日子,表面上沉寂安详,实则暗流汹涌。
白凤仪的腰身日渐丰腴,小腹如同初绽的花苞,终于再也无法被宽大的裙衫完全遮掩。
府中仆役们心照不宣,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增加了更多的小心翼翼的恭敬。
白凤婉成了她最忠实的影子,搀扶、劝食.....
夜里无数次起身查看,眼神里交织着喜悦与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战报如同不祥的鸦群,零星地飞入这座沉寂的府邸。
每一次马蹄声在府门外骤停。
白凤仪的心都会瞬间提到嗓子眼,生怕夫君带兵出征。
好在每一次醒来,她都能看到身旁熟睡的身影。
一日正午,陆沉舟陪着白凤仪晒太阳。
甄宓在一旁算着账本,听着白凤婉和曹淑吧唧吧唧的声音,眉头轻起。
“你们两个能不能小声点,不来帮忙就算了,竟在旁边添乱。”
扭头看向了旁边短发的宋清秋:“还好有小六,不然我迟早得累死。”
陆沉舟扭头看了一眼,宋清秋笑起来很可爱。
尤其是戴着黑框眼镜的时候,非常像土生瑞穗。
至于为什么是短发,还是之前听到宋定邦要把她嫁过来,割发明志。
嫁过来之后,她觉得庆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后来陆沉舟说喜欢她这个发型,她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白凤婉摆出了架势:“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曹淑在一旁拱火:“好....好样的!”
“小婉子,咱们可是从一个被窝出来的,千万不能丢份儿啊!”
聂小鱼惊鸿一瞥,看向了身为二姐的赵红缨。
赵红缨:“对!精神点!”
只见白凤婉放下零食,甩了甩双马尾。
大喝一声:“tom!!!”
“甄宓,我上早八!”
“你一个四夫人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
甄宓只是从上打量了她一番,随即招手来一个下人:“这是谁?”
下人摸不着头脑,只是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小夫人。”
甄宓心满意足摆摆手:“下去吧,没你事了。”
所有人都知道白凤婉是三夫人,但实际上每个人都亲切地喊她小夫人。
新来的下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大家都这么喊,他也跟着这么叫就是了。
“别拦着我!”
白凤婉耍了一套王八拳:“我要跟她拼啦!”
看到这几个活宝陆沉舟也是摇头轻笑,反正她们俩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有战争的日子真舒服啊。
躺了半天,看到白凤仪又沉沉睡去,他这才带着赵云出去骑马训练。
居安思危。
在这个世道,他非常清楚不能留恋于温柔乡。
他不想当皇帝,但不代表他不能培养一个皇帝。
儿子,看爹给你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