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八。
中平八年,只剩下四天。
距离他准备攻打清河,仅仅不到三个月时间。
贾三回来了,陆沉舟身上的担子忽然轻松了许多。
扩军、征召工匠、训练、剿灭贼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
如今镖局中一千二百将士,个个都上过战场流过血,说不上身经百战。
大鱼大肉养着,对付宋叔文手底下那些吃不饱睡不暖的将士,足够了!
议事厅内,霍虎正愁眉苦脸地盯着沙盘。
“为什么没有贼寇了呢?”
“要不我们把视线移去途州城附近?”
话音未落,就被贾三敲了脑袋。
“附近的贼寇都被你们杀得闻风丧胆,眼下都躲进了深山老林里谁敢出来。”
“途州太远不宜考虑,秦岭山脉裕道中倒是汇聚了不少贼寇。”
“不过道路崎岖狭小,不宜骑兵通行,而且容易藏有伏兵。”
李四郎接过话茬,指了指庆阳方向:“这一带还有不少水贼,距离庆阳四十里。”
“若是从石城里长途奔袭,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沈世龙两兄弟同时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行不行,仗没有这么打的。”
“骑兵不善水战就不说了,这水贼依靠冰河狡猾的不得了。”
“战马走在上面行动都是个问题。”
刘五神色平静,思索片刻:“既然附近的贼寇没了,我们可以互相练练嘛。”
一席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刘五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地图。
“就在这里!”
那是石城里外的一片空地,原本是河床地带,但是被大雪覆盖。
“两两对练,看看各自训练的成果,如何?”
议事厅内沉默片刻。
陈大山一马当先:“干了!”
“谁来跟我的虎贲营过过招,赢了的话,明公赏给我的十瓶好酒都归他了!”
韩成功一听,哟呵,这么嚣张。
当即回应:“我的神机营也不是吃素的,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我要是输了,我家里的十箱苹果都归你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刚刚还和和气气的议事厅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肃静!”
贾三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别这么冲动。
“既然想比试,那大家就不能伤了和气。”
“这样吧,你们都不许上场,让手底下的士兵上场。”
“但是刀剑无眼,伤了人又不行,不用的话练起来也没意思。”
“那就如让手底下的将士拿木制的兵刃对练,你们意向如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什么异议。
“就按三哥说的办。”
贾三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既然是比试,有个彩头也是应该的。”
陆沉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热闹的场景,当即大声说了一句。
“获胜的一方,赏战术甲胄一套,不用归于库房,如何!”
“今天我就拿出来做个彩头!”
众人眼眸一亮。
他们惦记战术甲胄可是好久了。
但是每次行动之后都得上缴库房,都还没穿过瘾呢!
陈大山苍蝇搓手,一脸期待地问道:“明公,你说的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是那队获胜,我一人赏一瓶好酒,粮食二十斤。”
议事厅里传来的怪吼怪叫,不一会的功夫,八位镖头水火不容地走了出来。
“等死吧你们,这一次我必将一骑当千!”
“说大话也不怕砸了你的门牙,少说废话,有本事待会战场上见真章!”
路过的镖师也是摸不着头脑。
怎么平日看起来兄友弟恭的镖头们,怎么突然之间开始针尖对麦芒了。
练武场。
随着铃声的敲响,全部人员开始紧急集合。
“长话短说,我们八位副将商议了一下,准备开始一场演练。”
“五十人对战五十人,获胜的一方奖励战术甲胄一套,且不用上交了!”
一时间练武场哗然四起。
“陈副将说的可是真话?”
“那还能有假,这是将军亲自拿出来的彩头。”
陈大山又交代了一番演练的规则,让所有将士听清楚,否则到时候出了什么差池。
“演练的规则就是这样,还有没有不明白的?”
扫视一眼堂下鸦雀无声。
“既然都清楚了,八位营长,上台来抽取各自的对手。”
陈大山的虎贲营——霍虎的先登营。
韩成功的神机营——刘五的玄甲营。
王豹的虎豹营——沈世龙的突骑营。
李四郎的燎原营——沈世凤的骁骑营。
名单公布之后,八位镖头开始摩拳擦掌,选拔精英准备迎战。
雪地之上人群围起了四方擂台。
不止是镖局的人,就连附近难民的人都围过来凑起了热闹。
注视着冰面上弥漫的火药味。
燃烧的火炉子温着清茶。
“夫君,这样练兵不会有事吧?”
白凤仪双眉紧锁,担忧地看向了身旁的陆沉舟。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以后他们还要面临比这更惨苦的考验,这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说罢,陆沉舟又把手伸进白凤婉的薯片里。
贪吃鬼立马警戒,但是看到是夫君的手,就缓缓地打开了袋子。
白凤婉嚼嚼嚼,又看向了旁边的贾三。
“三哥,你要吃吗?”
面对着她的好意,贾三摇了摇头,只是说句谢谢小夫人。
随着一声大喊的开始,五十人立马冲向了对方围打在一起。
“哎呀,赵六你在干嘛,还不召集人手把对面的营长打了!”
耳边听来陈大山的指挥,霍虎直接坐不住了:“山哥你什么意思?下场干涉吗!”
陈大山瞧了一眼看得津津有味的陆沉舟。
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明公都没说什么,你给我上一边呆着去!”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霍虎当即也开始扯着嗓门大喊:“秦狼刘广,给我逮住赵六,狠狠地揍他!”
“东边去几个人啊,怎么还在缠斗!”
陈大山见状也不甘示弱:“陈老三,你在后面做什么,还休息!还不冲上去打!”
“这场仗要是打输了,回去看我不狠狠地抄练死你们!”
两人唾沫横飞,歇斯底里。
贾三递给了身后的宋大宝一个眼神,让他负责的气氛队伍可以上场了。
随着陆沉舟这边的军旗一摇。
虎贲营在旁边观战的将士马上喊道:“虎贲营!加油!”
霍虎见状,就你们有人是吗?
当即招呼着身后的人回应:“先登营!加油!”
战场上的群情激愤,围观的百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呐喊助威。
第一场,陈大山惜败。
第二场,刘五险胜。
第三场,双方势均力敌。
王豹更是亲自上场擂鼓助威,眼见沈世龙的阵营大乱。
“左翼顶住!顶住!”
虎豹副营声嘶力竭地吼叫。
“那边!什么人?!”
一声爆喝如同惊雷,骤然在侧前方炸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略微稚嫩的脸庞上。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
以一丝极快的速度冲进后方、对如此荒谬闯入方式的错愕,虎豹副营难以置信。
陆沉舟本以为这场战斗就此落下的时候,突骑营里的一个瘦弱少年连过七人。
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只见那瘦弱少年直奔虎豹营的传令官,周围几个护卫全然不是对手。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面玄鸟旗!
快!快!快!
少年的身体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裹着周围欢呼海啸的助威。
虎豹后方的将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从侧面直扑而来的身影惊得愣了一下。
“敌袭!”
尖锐的破音嘶吼终于从某个将士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但,为时已晚!
眼看营棋被夺,他们也顾不得前方对手,只能快速回防。
“快!”
“给老子把军旗夺回来!”
于此同时,沈世龙见状也在周围呐喊:“望虎豹营方向前压,卡死前面的道路!“
“别让一个人再从那里放过来!”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他如同游龙一般越过重重包围。
玄鸟旗面在空中猛地展开,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呼啸,宛如金色玄鸟骤然展开双翼。
陆沉舟直接站起身来:“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贾三看穿了他眼中的欣赏,仔细打量了一番:“貌似叫赵云。”
赵云!
好家伙!
我记住他了!
第三场,沈世龙凭借手下赵云的神级发挥拿下胜利。
“副将,幸不辱命!”
沈世龙锤了他一拳:“好小子,真给我长脸!”
“走,将军指名道姓要见你!”
赵云喉头一紧,将军?要见他一个小小士兵?
他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回想昨日值夜时是否懈怠。
前日操练是否出错,甚至上个月押运粮食时。
有没有被人看见他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薯片......
赵云应了一声,又连忙擦去额头的汗水。
又看到手上脏兮兮的,又看了看身旁的一个好哥们,心生一计。
空地上气氛凝重如铁,压得赵云几乎无法呼吸。
坐在位置上的少年郎君,就是他们的将军,号称及时雨的陆沉舟。
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僵立着仿佛被钉在原地,不敢再挪动分毫,只觉自己如同误入猛兽巢穴的蝼蚁。
没人理会他,陈大山等人依旧在激烈地争论着。
“明明就是手底下的人耍赖,明公你说是不是!”
“冤枉啊明公,分明是你小子不服输。大夫人您也看见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哎呀,你这不关大夫人的事!”
“是你先找明公评理的!”
一个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好了,愿赌服输,别打马后炮了!”
陆沉舟看向了那拘谨的少年。
“赵云?”
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赵云浑身一颤,几乎是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卑职……在!”
“抬起头来。”
那声音命令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他僵硬的抬起头,视线先是看到一双沾着泥点却极为精致的云纹战靴、
向上是精铁打造的护腿甲叶,再向上是深色的圆领袍服下摆……
艰难的抬高视线,越过那不算宽阔的胸膛,最终撞上了一双阴鸷的眼睛。
他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沉静而锐利地穿透直刺过来。
只见他缓缓向自己走来,赵云感到心脏猛地被攫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张威严的脸庞好似天生铸就,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之气。
“起来说话,地上凉。”
轻轻一拍一扶,赵云双腿却依旧虚软,仿佛踩在云端。
他被迫抬起头,如此近距离地仰视着这位四海镖局的最高统帅。
他亲眼看见晋王的部队都在他的手中狼狈逃窜,也曾看到他对贼寇的杀伐决绝毫不留情。
他相信,终于一天,能跟随他驰骋疆场,所向披靡!
直觉,没有任何道理支撑,他却无比坚信的直觉。
“你有没有表字?”
面对将军的疑惑,赵云先是一愣,随即才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卑职没有。”
陆沉舟望着赵云的脸庞,难以言喻,有偶像之名,又有偶像之姿。
怪不得都说,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
“那本将军便为你取个表字,云从龙,风从虎,就叫子龙如何?”
赵子龙!
霍虎等人也不争了,纷纷把视线投递了过来。
沉稳的贾三也收起了戏谑的眼神,静静地打量着瘦弱的少年。
“多谢将军!”
赵云感激万分,膝盖一软又要往下跪。
“行了!”
那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下跪的势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以后你便是本将军的亲卫,同九位副将一个级别。”
他喉头发紧,在霍虎等人的祝贺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忽然想起有一日在议事厅值班,听到陆沉舟念叨的一首诗。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