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风掀起一角,盛兰芷猛然从梦中惊醒,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她盯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指尖下意识攥紧湖蓝锦被——这具十四五岁的身体里,正翻涌着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主竟与她同名同姓,是盛家大娘子王氏嫡次女。前世她在社区调解纠纷时突发心梗,再睁眼就看见镜中梳着双螺髻的圆脸少女:肤如凝脂,杏眼含波,左眼角下方还有颗浅褐色泪痣,端的是珠圆玉润的福相。
“姑娘可是梦魇了?”碧色衣裳的丫鬟捧着铜盆进来,“奴婢打了热水,您擦擦脸醒醒神。”
兰芷望着铜镜里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喉间泛起苦涩。原主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三日前在寿安堂给祖母请安时,不慎打翻了汝窑茶盏。那茶盏原是勇毅侯府陪嫁之物,她吓得簌簌发抖,却被祖母笑着扶起:“碎碎平安,我这老骨头还能经得起几个茶盏响?”
穿越到《知否》世界已是既定事实,兰芷捏紧帕子思索。原主性子软糯,虽被祖母教养却不善争宠,上有长姐华兰嫁入高门,下有明兰藏拙,夹在中间最是容易被忽视。何况大娘子王氏向来心直口快,在盛府处处被林小娘算计,她若不想重蹈原主早逝的覆辙,必得先攥紧两张王牌:祖母的宠爱,和大娘子的信任。
“去寿安堂传话,就说我想给祖母抄经祈福。”兰芷掀开被子下床,“再让厨房备些牛乳杏仁茶,祖母晨起最爱这个。”
丫鬟翠微愣了愣:“姑娘往常这时候还贪睡呢......”话未说完便被兰芷笑着打断:“昨儿梦见菩萨说我心不诚,可得赶紧补上。”她捏了捏翠微的手腕,“乖乖去办,回来给你带蜜渍金桔。”
寿安堂里,祖母正戴着老花镜翻看账册。兰芷进门时特意放轻脚步,却见老人耳后新添的白发在晨光里微微发颤,忽然想起原主记忆中祖母独自在佛堂抄经的背影——这府里最清醒通透的人,终究是孤家寡人。
“祖母。”她福了福身,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这是新制的牛乳杏仁茶,我盯着筛了三遍杏仁粉,您尝尝可合口?”
盛老太太抬眼,见孙女今日穿了件月白缎面比甲,衬得面色越发莹润,袖口还绣着半开的秋葵,正是她去年赏的蜀锦料子。“倒是有心了。”老人接过茶盏,忽然瞥见兰芷指尖的红痕,“这是做什么?”
兰芷垂眸一笑:“昨儿见您屋里的伽南香快用完了,想着亲手做些香饼子。许是捣香灰时太用力了。”说着摊开掌心,果然沾着浅红印子——那是她今早用朱砂混了胭脂点的,为的就是引出这话头。
盛老太太目光微动,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以后这些粗活让丫鬟做,你只消安心读书做女红。”兰芷顺势倚进老人怀里,嗅到熟悉的沉水香,心中泛起酸涩:“孙女别的不会,只愿祖母长命百岁,日日都能喝到我煮的茶。”
这话半真半假,却戳中了老太太心中软处。她膝下四子,唯有长子盛紘是亲生,偏这儿子又最是拎不清。近年来她刻意放权,实则是想看看哪个小辈堪当大任——眼前这丫头,竟比华兰多了份玲珑,又不似明兰藏得太深。
“明日随我去侯府宴客。”老太太忽然开口,“你外祖家的表亲也会来,该露露脸了。”
兰芷指尖微微收紧。她记得原着中这场春日宴,正是墨兰勾搭上梁晗的由头。原主因贪睡错过了马车,生生错失在勇毅侯府露脸的机会。如今她不仅要去,还要让所有人都记住“盛家二姑娘”这块招牌。
回到蘅芜院时,大娘子王氏正对着妆奁叹气。兰芷觑见母亲鬓角新添的银丝,想起原主记忆里王氏因嫡庶之争动辄摔碟子砸碗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地扑过去抱住她胳膊:“母亲这对珍珠耳坠真好看,比林小娘那对东珠的亮多了。”
王氏被逗得笑出声:“你这孩子,怎么尽说大实话?”嘴上这么说,手指却不自觉摸了摸耳垂上的坠子——这是她嫁进盛府时的嫁妆,这些年被林噙霜的狐媚子气衬得竟忘了它的妙处。
“明日去侯府,母亲可愿让女儿替您挑衣裳?”兰芷顺势坐在妆凳上,从奁中取出赤金点翠步摇,“上次外祖母送来的蜀锦裙,配这步摇定能艳压全场。”
王氏挑眉:“你何时懂这些了?”
“都是跟着祖母学的。”兰芷垂下睫毛,指尖轻轻拨弄妆奁里的胭脂,“祖母说,大娘子管家不易,做女儿的该多帮衬些。”
这话如同一枚软针,轻轻扎进王氏心中。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兰芷生辰,自己因忙着和林小娘斗气,竟忘了给女儿准备礼物。眼前这孩子却半点不记仇,还巴巴地来讨好自己......
“成,都听你的。”王氏拍了拍她手背,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林小娘那狐狸精也想让墨兰跟着去,你且盯着点,别让那蹄子坏了咱们的体面。”
兰芷乖巧点头,心中却暗忖:何止是盯着,她还要借这场宴会,给林噙霜母女一个下马威。
次日卯时三刻,盛府二门车马齐备。兰芷扶着祖母上马车时,余光瞥见墨兰躲在廊柱后抹眼泪,林小娘正捏着帕子哄她。她故意提高声音:“母亲,我把您最爱吃的糖蒸酥酪装在食盒里了,车程远,您路上垫垫肚子。”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我家芷儿贴心,哪像有些人,只会装病卖惨——墨兰啊,你脸色这么差,不如留在府里歇着?”
墨兰脸色一白,林噙霜忙赔笑:“太太说笑了,墨兰只是舍不得祖母,哪能真不去......”
“舍不得就掉两滴金豆子看看。”王氏翻了个白眼,“别学那些狐媚子把戏,侯府的门槛高,踩脏了可没人替你擦鞋底。”
兰芷低头掩住嘴角笑意,搀着祖母进了马车。车厢里熏着祖母惯用的沉水香,老太太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纹路摩挲着她的虎口:“你母亲嘴硬心软,以后多顺着些。”
“孙女省得。”兰芷将软垫往老人腰后挪了挪,“只是母亲总被林小娘算计,孙女看着心疼。”
盛老太太目光犀利:“你倒说说,如何算计?”
兰芷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裙上缠枝纹:“就说上月田庄送的紫笋茶吧,母亲明明吩咐留给祖母,偏生林小娘房里的雪雁敢来偷拿。若不是我昨日路过小厨房,听见她们议论‘老太太年纪大了喝不惯浓茶’......”
她故意没说完,却见祖母指尖微动。紫笋茶性极寒,最是伤胃,林噙霜这招借刀杀人,竟想让老太太以为是王氏苛待婆母。
“你倒是细心。”老太太语气淡淡,却往兰芷身边靠了靠,“明日宴会上有个京中贵女的投壶局,你可愿替祖母下场?”
兰芷心中一跳。原着中明兰就是在这场投壶局替长柏赢回聘雁,一鸣惊人。如今机会落到她头上,岂有不接的道理?
“孙女虽投得不准,却记得祖母说过‘谋定而后动’。”她抬头望向车窗外掠过的柳树枝条,“就当是替祖母试试那些贵女的斤两。”
盛老太太忽然轻笑出声,从袖口取出个红绒匣子递给她:“这是你外祖母亲手做的缂丝帕子,带着吧。”兰芷打开一看,帕角绣着株亭亭玉立的白芷——正是她的名字。
侯府花园里,春日迟迟。兰芷跟着祖母穿过九曲桥时,远远看见一群华服少女围在投壶架旁,中间那个穿石榴红比甲的,正是英国公府嫡女张氏。
“兰芷妹妹,快来!”华兰从人群中招手,“张氏娘子说要与咱们投壶赌彩头,你素来手稳,替我顶上一局?”
兰芷尚未开口,却见墨兰抢先一步福身:“长姐怎的忘了,妹妹素来不爱这些热闹......”
“谁说的?”兰芷忽然轻笑,从丫鬟手中接过箭筒,“昨日还同祖母说,想瞧瞧京城贵女的手段。”她抬眸望向张氏,眼尾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不知娘子可敢与我赌这一局?”
张氏挑眉:“你想赌什么?”
兰芷指尖抚过腰间荷包,取出那方缂丝帕子:“我若赢了,要娘子头上这支累丝金凤。”
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那金凤是英国公夫人亲赐的及笄礼,价值连城。张氏脸色微沉:“你若输了呢?”
“我盛家女儿,自然以学识为注。”兰芷转身从丫鬟手中接过书卷,“若输了,我便当场背诵《女戒》全文,再抄录十份送与娘子府上的姑娘们。”
这话既抬了盛家面子,又暗指张氏仗势欺人。张氏咬了咬唇,抓起箭筒道:“好!就依你!”
前四箭,两人各中两筹。第五箭时,张氏因用力过猛偏了半寸,兰芷却在箭离手的瞬间手腕轻转,那木箭竟稳稳落入中壶——此乃投壶中最难的“依竿”技法。
“好!”华兰率先鼓掌,周围贵女们也跟着喝彩。张氏虽脸色难看,却也爽快摘下金凤:“盛二姑娘好手段,倒是我轻敌了。”
兰芷接过金凤,转身献给祖母:“全凭祖母教导,孙女才有这胆子班门弄斧。”
盛老太太笑得眯起眼,当众将金凤别在兰芷发间:“我这孙女啊,最是知道轻重。”这话明着夸她,暗里却点了点那些妄图轻视盛家女的人。
宴后歇在花厅时,兰芷借口净手避开人群,却在回廊拐角听见熟悉的抽泣声——正是墨兰与梁晗。她挑眉躲在树后,听着墨兰用帕子沾了泪去擦梁晗衣襟,忽然轻咳一声。
“呀,这不是六妹妹吗?”她款步走出,指尖抚过鬓间金凤,“梁公子也在?正巧,我这儿有封给大哥哥的信,劳烦公子转交可好?”
梁晗没想到会被撞见,慌忙接过信笺,连声道好。墨兰急得脸色发白,却听兰芷忽然凑近她耳边:“妹妹脸上的胭脂晕了,可要借我的螺子黛用用?”
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兰芷冷笑一声。那信笺里不过是半张空白宣纸,却足够让梁晗心生忌惮——她今日在投壶局出尽风头,京中贵女谁不知盛家二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梁晗若真敢沾惹,日后传到英国公府耳中,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暮色四合时,马车缓缓驶入盛府。兰芷靠在祖母肩头假寐,听着车外王氏大声抱怨林小娘没占到便宜,忽然感到老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今日那支金凤,你戴得很好看。”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只是明日记得给张氏娘子送份谢礼——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大族姑娘的做派。”
兰芷闭着眼勾起唇角。她当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今日不过是给林噙霜母女一个警告:这盛府的天,该变变了。
回到蘅芜院,翠微捧着个檀木匣子进来:“姑娘,这是老太太房里的嬷嬷送来的,说是您抄经用的澄心堂纸。”
兰芷打开匣子,见最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是祖母苍劲的字迹:明日巳时,带杏仁茶来寿安堂。她指尖摩挲着纸页,忽然轻笑出声——这是默许她常来亲近了。
窗外传来夜莺啼鸣,兰芷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淌进窗台。她摸着腕间祖母新赐的翡翠镯子,忽然想起前世在社区调解时总爱戴的那串佛珠。命运虽让她重活一世,却也给了她最珍贵的筹码:祖母的智慧,母亲的偏爱,还有这副能说会道的巧嘴。
盛兰芷啊盛兰芷,这回可别再做那被人揉扁搓圆的软柿子了。她对着月光勾起唇角,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一局,她要做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