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已是傍晚七点,警队六楼会议室灯火通明,空气中一如既往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电子白板上拉出三张卫星图、六张嫌疑人照片,边角被手写的红笔圈点标注,凌乱却有条不紊。
程望站在白板前,双手交叠在身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大家注意看,这个‘天盛物流’仓库地下室,已经确定不是单一作案点,而是整个网络的临时中转枢纽。”他指着照片上那口井,“这口井连着三米见方的地下空间,没有排水系统,但墙角有三处水渍,初步判断是曾用于短时关押人员。”
技术科林默补充:“地面灰尘残留中提取到了新鲜细胞样本,其中一处有高浓度血迹,应该是近期伤口渗出。检材已经送去基因比对。”
“再加上在仓库内发现的一套伪造证件的印模,还有三组用于清洗现金的银行流水纸条,这里已经不只是窝藏点,更可能是‘出货’前的加工站。”程望声音沉稳,每个词都像从咽喉里挤出来的,“而我们刚刚错过了他们一次交易。”
会议室瞬时安静。
副局长王述林坐在首席,轻轻咳了一声:“你刚才提到一个人……白一舟?你确定是他?”
“目前是我们在边境调取的入境记录。”程望点头,“人脸识别通过率92%,该人使用伪造护照入境,但所持证件上附带一张半废指纹芯片,和旧案中的录指信息高度吻合。”
“你认为他是主导者之一?”
“不一定。”程望顿了顿,“但我相信他已经重新入网,并且与这次物流仓库事件高度关联。”
王述林叹了口气,眼神沉下去,“十年前青南线断链,就是他突然失联之后。要是这人真回来了,我们可能得准备打一场长期仗。”
赵世全站起身,把手里的新材料摊开在桌上:“我带队在周边旅店排查的过程中,锁定了三个登记异常房间,其中一间在金海旅馆二楼——我们在房间墙缝中发现一张U盘芯片,用特殊树脂密封藏匿,已送技术科紧急解密。”
“什么内容?”
“刚刚解完。”赵世全看了眼屏幕,技侦人员应声打开投影,一段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画面时间戳显示为三天前,凌晨两点,一辆未挂牌照的灰色面包车停在一个偏僻厂区边界。随后车门打开,有人被拖拽下来,是一名女性,手脚被绑,嘴被胶布封住。之后又出现三人,戴着面罩,把女人塞入一处类似地下仓储口的空间,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这段视频,是在我们刚刚探查的天盛仓库东侧外墙角拍摄的。”赵世全沉声道,“这说明,这类活人运送,不只发生过一次,而且已经成套路。”
“受害人身份确认了吗?”程望问。
“还在比对,目前还没报案记录,也可能是外地人。”
技侦科传来进一步消息:仓库内取出的硬盘已恢复部分数据,虽然有严重破损,但还原出两张清晰照片——一张是身份证复印件,姓名:刘惠清,女,28岁,青南籍;另一张是取款记录,银行为某乡镇信用社,金额一次性提取五十万。
“刘惠清,这个名字我查过。”程望忽然开口,“她是青南县2015年失踪人口之一,当年通报为‘离家出走’,但公安机关未发现明确出境记录。后来也没有社保、通信记录,再无下文。”
“也就是说——”赵世全脸色沉了,“她可能已经在这条活人网络中,被洗身份,再度流入。”
程望没有说话,转身走到白板前,把“刘惠清”的照片贴在白板上最左侧,又在一旁拉出红线,与其他四名失踪者串联。
“这五人……都有一个共性。”他说,“都是无子女,家人关系疏远,原工作单位已解散或注销。她们消失后,没有任何报案强度,也就是说,在警方眼中,这些人‘自然消失’,不会引起预警。”
会议室里,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王述林缓缓起身,语气也沉了,“照这么说,这条黑线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只不过他们不断切割旧线,用新身份洗牌,把人从全国不同口子洗进来,再分批卖出。”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再度切断线路之前,拽住那条主干线。”程望沉声说。
几人点头,沉默良久。就在这时,程望的手机响起,是市局值班室的内线电话。
“程队,有个自称叫‘杜琴’的中年女子在前台找你,她说她知道当年‘青南案’的失踪者之一的线索。”
程望眼神骤然一动:“立刻让她上来。”
五分钟后,一位穿着灰色外套的女子走进会议室,神色拘谨、眼神犹疑,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布口袋。她四十多岁,头发枯黄,脸上有风霜痕迹,一看就是在底层社会打滚多年的人。
“你说你知道刘惠清的下落?”程望开门见山。
“是,我……我是她以前厂里的工友。”杜琴小心翼翼地说,“当年她失踪后,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没人理我。我这些年也一直换地方打工,前两天路过老厂区……我看见她了!”
“你确定?”程望追问。
“我认得她,她脸上的那个痣我不会看错。”杜琴语气坚定,忽而又低下头,“但她好像不认识我了,眼神空的,像是……被人洗脑一样。”
她掏出一张照片递上,是用老旧功能机拍的,像素很低,但照片里确实有一位站在街角的女人,五官模糊,却极像刘惠清。
“拍摄时间?”
“三天前,晚八点,地点是‘金盛市场’后街。”
程望一字一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杜琴神色闪烁,犹豫半晌,才低声道:“我……我怕惹事。她以前跟我说过,她是被人骗过去的,说那些人逼她做事,还要改名字……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哪想到能再见……”
这番话像一记闷雷,在会议室里炸开。
程望按下对讲:“调金盛市场三日内全部监控,查这张照片时间段、方位、周围所有面孔。”
又看向赵世全:“去调那片区域通信基站日志,重点锁定匿名设备、虚假注册号码。”
赵世全点头,迅速离开。
“谢谢你,杜琴女士。”程望温声说,“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很关键,接下来我们会安排保护措施,请放心配合。”
杜琴点头,眼中泛起泪意,似是压抑多年情绪骤然释放,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等她被带走后,程望坐回椅子,目光定定地盯着白板上的线条与照片。
“你相信吗?”赵世全低声问。
“她没必要撒谎。”程望淡淡道,“但她隐瞒了什么。”
“比如?”
“比如,她和刘惠清……早就联系过。她不是‘偶遇’,是‘重联’。”
两人相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外头的夜色已浓,城市万家灯火,一如往常。但没人知道,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背后,一条掩埋十八年的黑线,正悄然浮出地表,带着血与罪的气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