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星纹机关塔,青铜纹路里的流光驱不散血月的暗红。
裴砚单膝抵着青石板,指腹摩挲那半枚引魂钉,骨片上的咒印像活了似的往皮肤里钻,疼得他眉尾微挑。
锁魂钉在袖中震得发烫,他解下腕间的铜铃状挂饰——那是用问魂宗残卷碎片熔铸的,此刻正泛着幽蓝微光。\"果然。\"他低笑一声,从怀中摸出半本泛黄的《问魂秘录》,残卷边缘还留着当年被火烧过的焦痕。
月光漏进塔窗,照在残卷某页批注上:\"蚀日草生,地脉必乱;蚀灵引动,妖化如潮。\"
他抬头望向塔外,远处的蚀日草海正翻涌着诡异的紫浪。
前日陈烈汇报说草海离城墙还有三里,此刻却已逼近两里半。\"生长速度比测算的快了三成。\"裴砚捏紧引魂钉,骨片在掌心压出红痕,\"有人在地下埋了蚀灵引,拿地脉当肥料喂这些妖草。\"
风突然灌进塔内,吹得残卷哗啦作响。
裴砚眼尾微眯,听见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裴姑爷?\"苏昭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陈叔说你还没歇,我带了热姜茶。\"
他迅速将残卷和引魂钉塞进怀里,转身时已挂上惯常的懒散笑意:\"三小姐这是查岗来了?\"
苏昭端着陶壶的手顿了顿。
她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靛青短打,发尾用星纹铜扣束着,腕间还沾着机关油垢。\"方才修机关弩时...\"她咬了咬唇,将陶壶放在石案上,\"触发了点怪事。\"
裴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注意到苏昭指尖有个细小的血珠,正沿着指节往下渗,在陶壶上晕开个淡红的印子。
\"那弩是母亲当年用过的。\"苏昭伸出沾血的手,按在机关塔的青铜纹路上,\"我擦到弩托内侧时,铭文突然亮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上面写着'以血启源,以光镇厄'。\"
裴砚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昨夜苏昭趴在案前看残卷的模样,发梢扫过泛黄的纸页,说\"要是能找到母亲的机关笔记就好了\"。
此刻她指尖的血珠正渗进青铜纹路,星纹突然泛起银光,如活物般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背攀爬,在半空凝成一道光柱。
塔外传来惊呼声。
裴砚拽着苏昭冲到窗边,只见光柱所及之处,蚀日草像被泼了滚水般蜷曲萎缩,露出下面黑黢黢的焦土。
苏昭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早料到有这一天。\"裴砚望着她发顶被光柱染成银白的碎发,喉结动了动。
锁魂钉在袖中轻颤,像是在应和这突然爆发的星芒——那是比血月更干净的光。
但这光只持续了半柱香。
当最后一丝银光消散时,城下突然炸开一片喧哗。
\"看那!裴砚跪在方砚舟脚边!\"
\"叛徒!苏府怎么招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
裴砚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他扶着窗沿往下望,人群中央的\"幻魂镜\"正浮在半空,镜面里的\"自己\"穿着玄色锦袍,对着另一个玄衣男子叩首:\"砚舟兄救我,苏昭那疯丫头根本护不住青阳城...\"
\"是无面的幻术。\"苏昭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上次妖神巨手也是他弄的。\"
裴砚突然笑了。
他松开苏昭的手,三两步跑下机关塔。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他过来了\",议论声顿时变成倒抽冷气的嘘声。
\"各位街坊。\"裴砚站在幻魂镜前,从怀里摸出截断手木偶——那是苏昭去年用机关废料给他做的,关节处还沾着红漆,\"我给大家表演个戏法。\"他屈指弹了弹木偶的后颈,锁魂钉的寒光闪过,木偶竟直起身子,\"扑通\"跪在地上,仰头用尖细的嗓音喊:\"方砚舟救我呀——\"
人群里先是静默,接着爆发出哄笑。
卖糖葫芦的王婶抹着眼泪笑:\"这可比镜子里的像多了!\"陈烈的亲卫憋着笑捶同伴:\"裴姑爷连自己都耍,绝了!\"
幻魂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裴砚望着消散的幻象,对着天空勾了勾唇:\"无面大人,下次变点新鲜的?\"
笑声还未完全散去,城角突然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小栓子举着星纹机关灯从巷子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拾荒队的孩子,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同样的灯。\"三小姐是圣女!\"小栓子喊得脸通红,\"我们用灯拼了护城图!\"
孩子们蹲在地上,将机关灯摆成星罗棋布的图案。
苏昭刚走近,最中央的灯突然发出嗡鸣,其余灯盏的光丝竟连成一张银网,\"唰\"地罩住城墙缺口。
恰好一波小型妖潮扑来,青面妖物撞在光网上,像被火烤的蜡人般嘶叫着融化。
\"赵叔!\"小栓子拽住巡逻的赵六,\"这是不是说明大家齐心,就能撑起整座城?\"
赵六的手在发抖。
他摸了摸光网,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能。\"他哑着嗓子说,\"肯定能。\"
裴砚站在人群边缘,望着那片银光,眼底的暗潮翻涌。
他摸了摸怀中的引魂钉,又想起地牢里的苏旺——那个酒糟鼻的旁支子弟,今早被他以\"通敌\"罪名关了起来。
\"裴姑爷。\"陈烈的亲卫凑过来,压低声音,\"您要的风声,已经传到暗河耳里了。\"
裴砚勾唇一笑。
子时刚过,他摸黑来到地牢。
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旺被吊在刑架上,见他进来,立刻骂骂咧咧:\"姓裴的你敢动我...啊!\"
裴砚漫不经心转动锁魂钉,一缕灰雾钻进苏旺的耳朵。\"我听说你知道蚀日祭司的老巢?\"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说出来,留你全尸。\"
苏旺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地牢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裴砚反手甩出锁魂钉,精准钉在门楣上——那里正趴着个黑衣刺客,此刻被钉得动弹不得,腰间的暗河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还有三个。\"裴砚头也不回,\"左边墙角,右边梁上,门口的井里。\"
陈烈带着亲卫破门而入时,三个刺客已被锁魂钉制得死死的。
裴砚从最后一个刺客怀里摸出张地图,边角染着暗红,标注着\"蚀日祭坛\"的位置——在青阳城十里外的乱葬岗。
\"终于找到你了,无面。\"裴砚将地图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
烛火映得他眼尾泛红,像淬了血的刃。
后半夜的风卷着蚀日草的腥气。
裴砚站在苏府顶楼,望着远处乱葬岗的方向。
他摸出件黑色刺客服,袖口绣着暗河的蛇纹——是从刺客身上扒下来的。
锁魂钉在掌心发烫,像在催促他出发。
\"裴郎?\"苏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来件棉袍,发梢还沾着机关油,\"要出去?\"
裴砚转身,将棉袍披在她肩上。\"去办点小事。\"他捏了捏她冻得冰凉的耳垂,\"等我回来,给你看样东西。\"
苏昭盯着他袖中露出的刺客服角,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小心。\"她说,\"我在机关塔等你。\"
裴砚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她转身跑远的背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乱葬岗的方向。
他摸了摸袖中的地图,又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半枚引魂钉,和苏昭方才按过的青铜纹路,正一起发烫。
当他翻出城墙时,血月刚好移到中天。
乱葬岗的方向,有座废弃的石屋泛着幽光。
裴砚贴着墙根摸过去,听见屋内传来低语声,混着蚀日草特有的沙沙响。
他撬开窗缝的刹那,看见密室中央的石台上——
整整齐齐摆着三株蚀日草,每株的花心里,都嵌着半枚和他掌心一模一样的引魂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