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积水被火把烤得滋滋作响,裴砚押着苏旺往前走,铁链拖地声像条毒蛇,在人群里蜿蜒游走。
苏旺的酒糟鼻上还沾着半块炊饼渣,那是方才王婶扔的,此刻却咧着嘴笑,唾沫星子溅到裴砚手背上:\"你们这群蠢货!
若非我拖延时间,荒城早亡!\"
人群顿时静了一瞬。
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停住了扔烂菜的手,赵六举着扁担的胳膊微微发颤。
裴砚垂眼盯着脚边被踩碎的烂番茄,暗红色汁水在青石板上洇开,像极了十年前问魂宗祠堂里的血。
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点傻气的尾音:\"旺叔说得对,您真是个大英雄。\"
\"哄——\"人群炸开了。
卖炊饼的王婶举着擀面杖敲铜盆:\"大英雄会把三小姐往妖窝里送?\"挑水的老张头吐了口浓痰:\"我家闺女上个月被蚀日草咬断腿,你苏旺家厨房还藏着半袋秘银粉!\"孩子们举着树枝追着苏旺的裤脚打,小栓子的破布鞋踩在泥水里,脆生生喊:\"大英雄的鼻子上还沾着卖国的饼渣!\"
苏旺的脸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爆:\"你们懂什么?
暗河祭坛的妖物要的是苏昭的血,我不过是......\"
\"不过是想拿三小姐的命换你苏家旁支的富贵。\"裴砚突然收了笑,手指扣住苏旺后颈的死穴,力道重得让那老东西瞬间佝偻成虾米,\"旺叔不是总说'苏家的脸比命金贵'么?
今日正好让全城百姓看看,您这张脸有多金贵。\"
他余光瞥见人群里几个穿青衫的身影在挪动,腰牌在火把下闪了闪——是守城司的文书。
裴砚的拇指在苏旺后颈轻轻一碾,那老东西疼得嘶叫:\"还有谁想当大英雄?
愿意自首的,砚某替三小姐做主,免死。\"
话音未落,东首的青衫突然转身就跑。
卖肉的刘屠户抄起杀猪刀追上去,刀刃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狗官!
老子上个月交的粮都喂了妖物?\"另外两个青衫吓得瘫在地上,被赵六用铁链捆成粽子时,怀里掉出带骷髅纹的密信——和裴砚在地底密道捡到的,一模一样。
欢呼声震得屋檐上的瓦都在抖。
裴砚松开苏旺,任他被百姓拖向刑场,自己则顺着城墙根往机关阁走。
月光透过血幕漏下来,照在他袖中震动的锁魂钉上,那是苏昭的星纹装置启动的信号。
机关阁顶楼,苏昭的指尖正悬在星纹机关炮的核心上。
青铜齿轮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影子,锁魂印在腕间发烫,像母亲临终前握她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轻轻划过核心纹路——
嗡——
整座荒城突然亮了。
星纹装置从城墙根的地灯,到城楼上的机关炮,再到百姓家屋檐下的小灯盏,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苏昭望着脚下的光流,想起母亲曾说:\"星锁是活的,它认主。\"此刻那些她亲手调试的齿轮在震颤,像在回应她的心跳。\"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她喃喃,指尖的锁魂印泛起与星纹同色的光,\"原来这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妖女!\"
炸雷般的嘶吼撞破窗纸。
苏昭猛地抬头,城墙上空浮起半透明的妖神虚影——赤发、蛇尾、三目泛着幽蓝鬼火,巨手正穿透星纹光盾,直朝她抓来。
无面的声音混在妖神喉间的轰鸣里:\"出来受死!
你这妖神血脉,早该随蚀日归位!\"
\"砚娘。\"苏昭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砖墙。
她看见裴砚的影子从楼梯口窜上来,玄色外袍被风掀起,锁魂钉在他指间泛着幽光。
他挡在她身前,仰脸盯着那团虚影,嘴角勾起抹冷意:\"你要杀她?
先问这座城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星纹机关塔的光芒突然暴涨。
苏昭看见光盾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正是她昨夜在残卷里见过的\"星锁九连阵\"。
妖神巨手触到光盾的刹那,发出刺啦的爆响,虚影被撕开道裂缝,露出后面无面苍白的脸——他额间的血月图腾正在渗血。
\"是幻象。\"裴砚低声道,锁魂钉在他掌心转动,\"用无生魂伪造的。\"他转身握住苏昭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锁魂印传过来:\"你做得很好,它们怕了。\"
城下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三小姐万岁\"。
苏昭探身望去,百姓举着火把跪在光河旁,陈烈站在城楼下,腰间的佩刀反握在手心——那是荒城守军\"听令\"的暗号。
老将军仰脸看向他们,银白的须发散在风里:\"裴姑爷,苏三小姐,末将听候调遣!\"
夜风掀起裴砚的发梢,他望着远处翻涌的蚀日草海,那里有更浓重的血色正在聚集。
苏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咙突然发紧:\"我们能赢吗?\"
\"能。\"裴砚转头,眼底的光比星纹更亮,\"因为我们在一起。\"
子时三刻,裴砚独自爬上星纹机关塔。
月光被血幕滤成暗红,照在他腕间的锁魂钉上。
方才调试时他便察觉异常——星锁的共鸣里,混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世间的震颤。
他伸手按住机关核心,青铜表面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纹路,往地底钻去......
\"裴姑爷?\"守塔的小兵举着火把上来,\"三小姐说该歇了,明天还要......\"
\"你先下去。\"裴砚收回手,袖中锁魂钉仍在轻颤,\"我再查遍线路。\"
小兵退下后,裴砚望着脚底流淌的星纹光河,突然蹲下身。
在机关塔最底层的砖缝里,有半枚被磨得发亮的骨片——是问魂宗特有的\"引魂钉\"。
他捏起骨片,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那是只有问魂宗残卷里记载过的、召唤地脉阴兵的咒印。
血月在头顶缓缓移动,将裴砚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望着远处蠢蠢欲动的蚀日军,又低头看向掌心里的骨片,喉间溢出声低笑:\"看来,有人比我更急着揭开蚀日的秘密。\"
锁魂钉在袖中剧烈震动,像是回应他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