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快步出门,也顾不得周秀搬柴的嘱托,兀自看向天边的日头。
果然是怪异的很——
双日凌空,位置此时却早已大大地不相同。
西处那轮红日漾着余晖,已经向视野尽处的山中隐去,与时辰完全符合。
而另一轮大日,则是绽着四射的橙芒,好端端地立在头顶当空,向地面播撒着光热。
也正是拜这轮不落的大日所赐,大荒始终不曾被黑夜欺身,仍是茫茫一片光亮。
“怎么回事?日色不落,竟是也没个昼夜之别,大荒竟然是这般神奇的?”
李闲眉头皱起,摩挲下巴,心头暗道。
“江大哥?没找到柴火的位置吗?就在院子的门后啊?”
李闲正在理解眼前这幕时,久等不见柴火的周秀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从厨房探出身子,问询道。
见李闲呆立仰头,看高空中的大日,周秀才了然地“哦”了一声,近前道:“江大哥也觉着这日头喜庆?”
她也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顺着李闲的视线看去,自顾自地说道:
“我可喜欢这样的日子了。平日被椿灵枝叶遮蔽,村子上头总是阴沉沉的,只能往远方了望,才能看到些光亮。不像今天,日头一直那么好,匀匀称称的,处处都透着亮。”
这才注意到周秀的李闲轻咦一声,问道:
“周姑娘的意思,是说平常并非如此吗?”
“平常当然不是了。”周秀自然地点点头,也不扭头看李闲,只是瞧着外面的光亮,解释道,“椿灵的枝叶伸展开来,是要将整个莽林都覆盖的。大夜弥天,哪来这般喜人的光亮。”
她闭上双眼,手臂前伸,似是想要伸出院门,接下阳光的泽披。但真到了门前时,上摊的素手却又生生止住,仿若那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日光隔绝开来。
周秀的这般行径便让李闲有些搞不懂了。
即便是村中有限制凡人的规矩,也不必这般迂腐吧?
只是把手伸出去也不成?
奇怪便要问,李闲当即开口道:“周姑娘,为什么……”
“嘘——”
他接下来的话语还没说完,便被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的周秀制止。
她轻声道:“江大哥,你说椿灵知晓天下万物,看到我们这些凡人与修士之间的云泥之差,可会替我们难过?”
她的话语很轻,却带了许多纠结人心的失落,让李闲登时想起萝卜窖中,齐信远眸子中的黯然。
但可惜的是,李闲自己也还在摸索开启修道之路的大门,自然无法回答周秀的问题,只好沉默以对。
周秀也并没有逼问李闲的打算,见他不语,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想大概是不会难过的吧,毕竟天道如此,应天而生的椿灵又如何会忤逆?”
“兄长曾说,天地宛若一只好大好大的风箱,众生是漂浮在风箱中的浮尘。你越是鼓着劲,就会被风压得就越狠。
“所以最理解天道的强者才要设立规矩,好让弱者顺天而行,好好活着。”
周秀顿了一下,轻轻问道:“可为什么同样是活着,仙人与凡人就活得那么不一样呢?”
她睁开眼,跃跃欲出的手终究是落下了。
她想起云绯等人对她“萝卜”的蔑称,想起多年前被村中修士放逐祭兽的父母,想起与父母住在萝卜窖中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周秀呆呆地看着高空的大日,任由眼睛被刺得泪流不止,喃喃道:“只有这些日光,能够不管仙尊凡鄙,平等地洒在每个人的肩上。”
站在周秀身旁的李闲分明能听出她的难过,却怎么也找不出安慰的言语。只好递上条干净的帕子,方便对方擦拭眼泪。
下意识接过墨绿色的绸缎帕子,周秀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不觉间说得太多了,竟将连兄长都不曾说过的心里话和盘托出。
于是她赶忙吐了吐舌头,挠挠后脑勺,道:“江大哥,这话也就只能同你这个外人讲讲。你听个乐就行,别往心里去,更别告诉我哥——”
说到最后,她挠头的手已经抱在一起,向李闲讨好。
但瞅她脸上还挂着笑意,显然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一副根本不怕李闲告状的样子——
看出她伤势却尊重她的意愿,只语未向兄长泄露的少年,又怎么会在此时告密呢?
虽然与李闲相处时间不长,她却明显能感受到这少年的气场。
干净、安静。
她在这村子中盘桓许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总是让她难以生出戒心。
周秀这般作态让李闲哭笑不得,也就轻易放下了随着对方言语油然而起的感伤,道:“少来这套,除非你今晚把饭做得好吃些,否则我一定要去打小报告的。”
清煮容牛肉她是真清煮啊,连盐巴都不带往里面放的。
话虽如此,但周秀还是轻易听出了李闲语气中的应允之意,笑着道:“那可就坏了,我的手艺就到这个程度,要与江大哥的烤鸭比肩还远得很。这可如何是好?”
李闲装模做样地想了想,道:“那你只要把汤熬的稠些,我也不与你计较。”
他看得清楚,周秀在从缸中捞菜时,还捞起了些稻米,显然是要煮粥。
“可以是可以,不过——”
“这也要打折扣?你心不诚,不和你约定了,等周兄回来你就等着吧。”
李闲抱臂,故作生气之态。
“听我说完嘛,”周秀被他的样子逗乐,掩口轻笑,指了指院外的柴火,道,“江大哥好歹得帮我把柴火背回来些嘛。没有火,我拿什么煮粥?”
李闲挠了挠头,这才想起自己来院子的本意。
快步出去拾起捆柴火,他跟着周秀回到厨房,弹指将灶台引燃。
日光照彻的木屋口,炊烟再度缓缓飘起,在这安静的村子中显得格外扎眼。
……
按照周秀所言拍了下墙壁,洗漱过的李闲颇感兴趣地看着青藤蔓延,将床边的窗子遮得密不透光。
由于村中对拜祭仪式颇为重视,去找村长请求分配住处显然有些不合时。好在周游临走前已经同周秀交代过,李闲才得以在周游的屋子中借宿一晚。
他摇亮手中的珠子,打量屋内的陈设,却也不出所料地没找到什么有趣的物事。
屋内简单至极,除了一床一窗,竟然便已经别无他物。
这也不奇怪,储物法器能收纳万物,衣物之类的料是收在周游的竹筐中。
简单打量后,李闲瘫在床上,长长伸个懒腰:
自早上误入此处,各种事情都在不间断地发生,他早已疲乏的紧。
日光被窗外的藤蔓遮蔽,屋子里黯淡的很,更是激起了他的困意。
那就休息吧。
李闲将珠子摇灭,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晃晃身子,便入了梦乡——
“少年……少年?能听到我说话吗?”
迷迷糊糊间,有个声音唤着李闲,让他睡得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