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三楼,幽静安雅,与楼下红袖招展、喧哗嘈杂截然不同。
高楼朱栏,轻纱掩影。
整整一层只设三间包间,每一间都被细细打磨装饰,雕栏画栋、古香古色。
四周墙面悬挂着古画名帖,香炉中升腾起缕缕青烟。
檀香温润不腻,透出一股难得的安逸与沉稳。
与楼下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处处透着克制与规矩。
屋角放着一张古琴,旁边是精致小几,几上铺着茶具与点心,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帖帖。
青楼的老板娘——谢鸢,此刻正站在宁凡的身边,目光含笑,举止端庄。
周身虽着世俗旗袍,却气质不俗,言行之间透露出几分世家女儿的风范,丝毫没有青楼女子的市井气。
“殿下,此楼名唤‘惊鸿楼’。昔年不过是一座被弃用的小青楼,是属下整顿后才有如今模样。”
谢鸢声音温婉,却并不软弱,“荒关鱼龙混杂,却对消息尤为敏感。”
“若无能耐,这种地方只会一夜之间被洗劫。”
“属下靠着一点毒术和往昔百花谷的残法,勉强立足,也算庇护了这楼中的姐妹。”
宁凡坐于窗前,目光投向楼下。
从三楼望去,整座荒关城一览无遗。街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打着蛮荒旗号的马贩子在高声叫卖,来自南方的货郎扯着嗓子卖宝药。
还有几个蛮族女子披着兽皮在人群中穿梭,目光凌厉,宛如凶兽。
“不错。”宁凡淡声道,“这惊鸿楼布得很好。”
谢鸢俯身行礼,笑意淡淡。
“殿下眼下所在之地,便是北荒腹地的一座大城,名为‘荒关’。”
“它处于三大寨子交界之处,是整个北荒少有的贸易集散地。”
“容纳数万人常驻,算是北荒之中最为繁华的‘自由地带’。”
她顿了顿,走到旁边木柜,从中取出一卷粗略绘制的羊皮地图铺在矮几上。
“其实早些年,这里并非如此。”
“彼时三大寨子——黑沙寨、赤狼寨与吞火寨争斗不休。”
“为了控制荒关,三方不断派兵抢夺。”
“可惜这城池易守难攻,三方你来我往,几十次拉锯,却谁也无法完全掌控。”
“后来战事却一发不可收拾,彼此攻伐三年,无一方能彻底胜出。”
“最终,他们相互妥协,定下盟约:共同掌控荒关,划地为市。”
“不得动用兵力,不得私自调动武者进入城中。”
谢鸢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城中禁止斗殴,所有争端都要在城外解决。”
“可越是如此,荒关越热闹。”
“黑市交易、情报买卖、禁术秘典、蛮荒之物、宗门残卷……在这里,应有尽有。”
她指了指地图中心,那里用朱红色圈出了一座六角图标,正是‘荒关’。
“从那时起,荒关才渐渐成形。”
“凡江湖黑道、宗门叛徒、通缉要犯、黑市贩子。”
“甚至各方追杀的余孽,都将这里视作最后的避风港。”
“渐渐的,这里成了‘三不管’的地带——既不归蛮荒,也不受中原王朝制约。”
宁凡目光微沉。
这样的地方,混乱,却孕育机会。
“三大寨子是哪三家?”
谢鸢会意,点头回答:“三方分别是黑沙寨、赤狼寨与吞火寨。”
“黑沙寨的寨主岳凌风,外号‘黑煞’,出身不明。”
“传言他曾是大秦密卫统领,后因一桩皇室暗杀案被追杀,逃入北荒,重整旗鼓。”
“短短数年间便统一周边数十小寨,建立黑沙寨。”
“此人心狠手辣,行事极其低调,却极有威慑力。”
“他治下的寨民训练有素,几近兵制,据说连蛮荒部落都不敢轻易招惹。”
“赤狼寨的寨主,戚南荒,此人相传出自西域流亡武者,力大无穷,天生赤发赤眼,喜披狼皮而行,故称‘赤狼’。”
“他信奉强者为尊,最崇尚蛮荒血战之道。”
“常年挑战其他寨子武者,麾下武夫众多,皆凶悍无比,最为好斗。”
“而吞火寨,则是陈归火。他为人最为难测,表面慈眉善目,实则残忍异常。”
“他手段诡谲,擅使傀儡与奇毒,甚至在寨中设立暗卫组。”
“凡是背叛者,皆被制成‘火尸’,死后仍被操控行走……”
“据说他曾在中原一家名门世族中任客卿,后被逐出,自此消失,便是在北荒重新崛起。”
谢鸢轻叹一声:“三人皆为九品境高手,在北荒早已威名赫赫。”
“谁也不肯屈服于谁,便只能各自割据,自立山头。”
宁凡点了点头,淡淡道:“割据者,终须一统。”
谢鸢神色微动,但并未说破。
“除此之外,北荒还有诸多中小型势力,数以百计。”
“大者数千人,小者不过几十。”
“其中,最值得殿下注意的,还有两股势力。”
她又在地图上指了两处。
“其一,黑牙寨,三千余人,寨主厉秋罗,外号‘人屠’。”
“此人疯癫凶狠,年少曾为山匪掳掠为奴,后反杀满寨上下九十九人,吃人肉、饮人血。”
“黑牙寨全是亡命之徒,连三大寨子都对其避让三分。”
“其二,风鹫营,五千人有余,寨主荀破。”
“此人曾为中原大宗门的执法长老,因泄露禁术被宗门追杀。”
“他善用兵法,营中组织严密,武者皆分班列营,行军如律,堪称军伍之师。”
谢鸢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看了宁凡一眼。
“荒关虽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尤其最近几月,三大寨频频调人入城,但又小心掩藏意图,怕是彼此之间早已有所异动。”
宁凡闻言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沉稳:“越是压着不动,越说明风暴将至。”
谢鸢目光微凝,轻声问道:“殿下来此,莫非……是欲整合北荒?”
宁凡未答,只是淡淡一笑。
“北荒,是该有新主了。”
谢鸢深深望了他一眼,旋即俯身:“属下明白,愿为殿下效死。”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多言。
宁凡站起身,走至窗边,俯瞰着下方渐入黄昏的街市。
夕阳洒落,市井喧嚣,蛮族叫卖与中原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人与人擦肩而过,满是风尘气、杀气、欲望与生存的挣扎。
这是一个欲望凝结出的城市,一座没有归属、没有庙堂、只有生死的边关之地。
“你做得很好。”宁凡淡声道,“惊鸿楼继续维持下去,不显山露水。”
“所有信息,第一时间传给苏苏。”
“若有变故,由她定夺。”
谢鸢拱手:“是。”
屋中沉寂数息,窗外风声微动。
苏苏端坐在宁凡身旁,看到宁凡平静站在窗前。
谢鸢立于一侧,心中微安,轻声道:
“公子,已查清了黑沙寨近一月的客商名单,有些异常,我一会写成密报呈上。”
宁凡点头,眼中似有光流转,淡淡道:
“荒关之局,该掀开一角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