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嘶吼与爆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硝烟血腥味混合着草木焦糊的气息,在死寂的林间弥漫。
瑶光仙宗的剑阵早已不复存在。青玉拂尘的长老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血,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对面同样伤痕累累的蜥蜴队长,以及仅存的两名还能勉强站立的弟子。地上,倒伏着数具被妖力撕碎或毒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瑶光弟子尸体,还有几具属于妖族巡逻队的残躯。白灵儿的护卫也折损过半,剩下三人背靠背,气息粗重,身上布满剑创和妖术灼伤的痕迹,依旧牢牢护在土坡的方向,眼神如受伤的孤狼,警惕地盯着同样疲惫不堪的对手。
三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都被对方的疯狂和坚韧所震慑。一种诡异的、精疲力竭的僵持笼罩了这片修罗场。没有人再轻易动手,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此起彼伏。空气中浓稠的杀意并未消散,只是被沉重的消耗暂时冻结。
“呼…呼…长老…他们……”一名瑶光弟子捂着断臂,声音嘶哑。
“闭嘴!调息!”瑶光长老低喝,目光扫过蜥蜴队长那依旧凶悍、却明显慢下来的动作,又瞥向土坡方向。萧遥!那狡猾的小贼和凌清雪还在那里!可恨自己这边力量折损太大,强行冲过去,只怕会被那蜥蜴妖趁机撕碎。
蜥蜴队长甩了甩硕大的头颅,粘稠的血液混合着唾液从嘴角滴落。他布满血丝的竖瞳扫过瑶光长老,又狠狠瞪向土坡后隐约可见的几个人影,尤其是被萧遥护着的白灵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不甘的咆哮。他也清楚,再打下去,自己这边恐怕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公主的护卫更是损失惨重。
就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寂静即将被某个微小的火星重新点燃时——
“沙沙…沙沙…”
一阵不疾不徐、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从战场边缘,那片未被战火波及的密林方向传来。
脚步声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鼓点上,清晰地震动着这片死寂的空间。它并非潜行,而是堂而皇之的宣告。
这声音瞬间撕裂了脆弱的僵持平衡!
瑶光长老、蜥蜴队长、白灵儿的护卫,乃至土坡后正抓紧时间调息的凌清雪和梳理尾巴的白灵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转向脚步声的来源!
萧遥原本靠着岩石、半闭着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倏然睁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他微微侧头,目光穿透稀疏的灌木枝叶,投向林间小径的入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身影,踏着满地断枝碎叶,迎着三方残余势力惊疑、警惕、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清晰地步入这片刚刚停歇的修罗场。
赤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赤色!
那是一套覆盖全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战甲!甲片并非厚重笨拙的板甲,而是由无数细密、仿佛天然生长的赤色鳞片层层叠压、精巧契合而成,在穿过林叶间隙的阳光下,折射出熔岩般的流动光泽。甲胄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肩甲如同振翅欲飞的火鸟,胸甲正中则是一枚简洁而凌厉的玄鸟展翼徽记。
来人手持一杆兵器,长度超过丈二,通体呈现一种奇异的暗沉赤金色,仿佛凝固的火山熔岩。兵刃的造型极为霸道——前端是狭长锋锐、带着锯齿状放血槽的月牙形戟刃,寒光慑人;戟刃下方连接着粗壮的戟杆,杆身上缠绕着细密的、如同龙鳞般的防滑纹路;戟杆尾部则是一个沉重、带有三棱尖锥的破甲锥!
战戟!
这是一柄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无尽杀伐与惨烈气息的沉重战戟!它被一只覆盖着赤色鳞甲护手的手稳稳地握着,戟尖斜斜指向地面,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便已弥漫开来。
视线顺着戟杆上移,越过那被赤甲包裹、线条流畅而蕴含爆炸性力量的手臂,最终落在那张被同样赤色、只露出双眼和口鼻的覆面甲遮掩的脸庞上。
覆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清澈,锐利,仿佛两泓熔融的金液,在赤甲的映衬下,燃烧着纯粹到极致、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战意!没有愤怒,没有杀机,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战斗本身的渴望与狂热!这双眼睛扫过场中残存的瑶光仙宗、妖族巡逻队、白灵儿护卫,那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却又奇异地没有任何敌意,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堆……可供选择的靶子?
她的目光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了土坡下,那个刚刚站起身,正拍打着衣袍上尘土的年轻人身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瑶光长老瞳孔收缩,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战意,这女将的气息……深不可测!绝非寻常散修!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握紧了染血的拂尘。
蜥蜴队长喉头滚动,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忌惮的呜咽。那杆战戟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鳞片下的肌肉都本能地绷紧。他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比刚才那个滑不留手的萧遥要危险十倍、百倍!
白灵儿的护卫更是如临大敌,仅存的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武器对准了这突兀出现的赤甲身影,妖力在疲惫的身体里强行涌动。他们能感觉到,这女子……很强!强得可怕!
凌清雪冰魄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那赤甲女将,手中的寒璃剑发出低微的清鸣。这女子……好强的气势!那身赤甲,那杆战戟……她似乎在瑶光仙宗的某本记载域外奇闻的典籍中见过类似的描述?一个模糊的名字呼之欲出,却一时想不起来。
白灵儿则本能地往萧遥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炸毛的尾巴都忘了梳理,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小动物面对天敌般的警惕和一丝……好奇?那身红彤彤的甲胄,在她看来还挺漂亮的,但那杆大戟散发的气息让她浑身不舒服。
唯有萧遥。
他站直了身体,拍灰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惫懒表情在赤甲女将目光锁定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平静。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两口古井,倒映着那团燃烧的赤焰,却不见丝毫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那赤甲女将,看着她一步步踏过染血的泥土,踩碎断裂的兵刃残片,无视场中所有或警惕或惊惧的目光,径直朝着他走来。
她的步伐稳定,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沉重的战靴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咚、咚”声,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鼓上。那杆暗沉赤金的战戟,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戟刃上流转的寒光,仿佛能割裂空气。
距离,在死寂中不断缩短。
十丈…八丈…五丈…
终于,在距离萧遥三丈之外,赤甲女将停下了脚步。
她手中的战戟,由斜指地面,缓缓抬起,沉重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那狭长锋锐、带着锯齿的戟刃,带着一股撕裂一切阻碍的惨烈气势,遥遥指向萧遥的眉心!
无形的气机瞬间锁定!
一股纯粹、炽热、仿佛能点燃灵魂的战意,如同实质的洪流,排山倒海般朝着萧遥汹涌压来!这股战意是如此纯粹,如此霸道,以至于周围残存的杀气和血腥味都被瞬间冲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杆战戟,以及戟尖所指的那个人!
赤甲之下,清冽而充满力量感的女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回荡在整片死寂的林地上空:
“‘雷劈圣尊’萧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确认,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匕首,钉在萧遥脸上。
萧遥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迎上了那双熔金般的炽热战瞳。
赤甲女将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手中的战戟纹丝不动,戟尖寒芒吞吐,仿佛已经得到了确认。
下一瞬,那清冽铿锵、带着不容置疑战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与我一战!”
四个字,字字千钧!
轰!
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猛然扩散!地上的碎石、断枝被这股纯粹的战意激荡,簌簌滚动!
瑶光长老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半步,心中骇然:好可怕的战意!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只为找萧遥一战?!
蜥蜴队长巨大的身躯绷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充满了对这股力量的忌惮和一丝……本能的战栗。
白灵儿的护卫们握紧了武器,额头渗出冷汗。这压力……比刚才的混战更让人窒息!
凌清雪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她终于想起来了!那赤甲,那战戟,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战斗意志!典籍中记载的,是东域大炎神朝那位以武入道、嗜战如狂的……“赤凰战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指名道姓挑战萧遥?!
白灵儿更是被这股气势吓得“呀”了一声,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萧遥背后,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杆仿佛要戳破天的可怕大戟。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的战意锁定和直指眉心的戟锋,萧遥却连衣角都没有被那无形的气势吹动分毫。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那双燃烧着熔金般战意的眸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恐惧、茫然,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惊怒?是畏惧?还是……
萧遥的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清晰起来。
他忽然笑了。
不是戏谑的轻笑,也不是玩世不恭的哂笑,而是一种带着点无奈,又透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呵……”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
就在这叹息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灵气澎湃的护体光芒。他只是极其随意地、仿佛只是拂开眼前一缕碍事的发丝般,抬起了右手。
食指伸出。
一根修长、干净、看起来毫无力量感的手指。
然后,迎着那仿佛能洞穿山岳、撕裂神魂的戟尖锋芒,迎着那排山倒海、焚尽八荒的纯粹战意洪流——
轻轻一点。
“叮——!”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金玉相击的鸣响,骤然响彻寂静的林地!
这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定格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赤甲女将那杆沉重如山、带着惨烈杀伐气息的暗金战戟,那锋锐无匹、足以撕裂高阶护体法器的戟尖——
竟被一根普普通通的手指,稳稳地抵住了!
不是格挡,不是卸力,是直接的、硬碰硬的、以指抵锋!
戟尖距离萧遥的眉心,不过三寸。
那根手指,就点在戟尖最锋锐的那一点寒芒之上!
赤甲女将熔金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覆盖在面甲下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极致的震惊!她灌注于戟身、足以开山裂石的磅礴战气,在触及那根手指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戟身传来的反震感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仿佛她刺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一座无法撼动的太古神山!
戟身纹丝不动!
那根手指,也纹丝不动!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挟裹着焚天战意的一戟,只是幻觉。
唯有那一声清脆的“叮”鸣,还在林间袅袅回荡,证明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接触并非虚幻。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
瑶光长老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握着拂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以指抵锋?!这……这怎么可能?!那杆战戟散发的气息,连他都感到心悸!萧遥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蜥蜴队长巨大的身躯僵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惧。他引以为傲的蛮力,在那杆战戟面前恐怕都占不到便宜,可那个看起来瘦弱的人族小子……只用了一根手指?!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脊椎骨窜起。
白灵儿的护卫们更是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刚才的混战中耗尽了妖力,出现了幻觉。
凌清雪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握着寒璃剑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根抵住戟尖的手指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知道萧遥很强,深不可测,但从未想过他能强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这已经不是技巧的范畴,这是绝对力量、绝对境界的碾压!那赤甲女将的战意和力量,足以让她都感到窒息!可萧遥……一根手指?!
白灵儿捂着小嘴,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尾巴都忘记了摇晃。她看看那杆吓人的大戟,又看看萧遥那根神奇的手指,小脑袋瓜完全宕机了。臭萧遥……这么厉害的吗?
战场上残余的瑶光弟子和妖族战士,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记了。
赤甲女将——战红缨,覆面甲下,她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紊乱。那双燃烧着纯粹战意的熔金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着,震惊、不解、以及一种被点燃到极致的、更加炽烈的火焰在疯狂交织!她从未想过,自己凝聚精气神、饱含战意的一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轻描淡写地接下!
她猛地发力,试图抽回战戟,或者爆发更强的力量前刺!
戟身在她沛然巨力的催动下,发出低沉的嗡鸣,戟刃上的寒光暴涨!
然而,那根抵在戟尖的手指,却如同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催动战气,如何爆发力量,那戟尖都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也无法挣脱那根手指的束缚!仿佛那根手指与戟尖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逾越的法则屏障!
萧遥脸上的无奈之色更浓了。
他看着眼前那双因为震惊和越发炽热的战意而变得更加明亮的熔金眸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清晰地传入了战红缨的耳中,也传入了周围所有屏息凝神之人的耳中。
“我说姑娘,”萧遥叹了口气,那根抵着戟尖的手指甚至还微微晃了晃,像是在拨弄一件小玩具,“你这打招呼的方式,也太费兵器了。我这人怕麻烦,打架嘛……讲究个省心省力。”
他顿了顿,目光在战红缨那身流火般的赤甲和沉重的战戟上扫过,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终,他像是做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决定,嘴角勾起一个懒散却带着奇异说服力的弧度。
“行吧。”
他收回了那根抵住戟尖的手指,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失去了手指的支撑,那沉重如山、蕴含着战红缨磅礴力量的战戟戟尖,竟没有顺势前刺或下坠,而是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住。
萧遥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对着战红缨,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道:
“当个沙包练练手,总比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阴招下绊子省力。”
他侧过头,对着身后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凌清雪和白灵儿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开些。
“让让,让让,腾个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