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车暖气的嗡嗡声中，江冰洁的指甲还抵着保温杯上“姜”字的缩写，孙俊宇摄像机的卡壳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满车的沉默。
沈杰动了动喉结，瞥见副驾驶的储物格里还躺着半盒姜雅琴塞给他的润喉糖——今早她见他熬夜咳得厉害，硬往他包里塞的。
“江记者。”他突然伸手按住她举着便利贴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带着一股暖意，“我可以说，但得先确认——这些内容不会出现在报道里，对吧？”
江冰洁挑了挑眉，手腕在他掌心轻轻转动了一下，没有抽回：“沈同学这是要和我做交易？”
“是信任。”沈杰盯着她睫毛在眼下投下的影子，“姜雅琴……她不喜欢被关注。”
孙俊宇已经换好存储卡，镜头悄悄对准了这边。
江冰洁却突然向他摆摆手，又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放心，我记在这儿了，不会录入机器。”她的指尖点了点便利贴上的字迹——“实验数据别记错，你昨天算错的那个公式，正确解法在背面”，字体清瘦，带着钢笔特有的洇迹，“说吧，这个姑娘，你藏了多久了？”
沈杰松开手，后颈的汗水黏着衬衫。
他摸出发带，天蓝色的缎面在指间展开，草莓刺绣被他的拇指反复摩挲，像是要把那抹红色揉进掌纹里：“高中同班。那时候我一门心思追求伍芷清，她坐在我后桌，总是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卷子。有一次我踢球摔破了膝盖，是她偷偷往我课桌里塞了云南白药，我还以为是伍芷清送的。”
他望着窗外被雾气模糊的法国梧桐，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高三晚自习，姜雅琴的钢笔尖轻轻戳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沈杰，这道题你错了三次。”他不耐烦地回头，正好撞进她眼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凉白开里的黑葡萄，“关你什么事？”她没有说话，把错题本推了过来，扉页上用铅笔写着“给总考砸的笨蛋”，后来他才知道，那本子她抄了整整半学期。
“重生回来才明白，最该珍惜的人，早就站在身后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指腹蹭过发带上的草莓，“她讨厌草莓，说像没洗干净的血点。可去年她生日，我跑遍三条街买了盒草莓蛋糕——她咬了一口，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说‘其实也没那么难吃’。”
江冰洁的笔在采访本上沙沙作响，突然抬起头：“那结婚呢？你们会走到那一步吗？”
沈杰的手停住了。
车载广播突然响了，主持人正在播报天气预报：“明日有小雪，气温骤降——”他想起上周姜雅琴蹲在实验室给样机裹保温棉，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冻不坏，我穿了三条秋裤”；想起她在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把攒了三年的奖学金拍在他桌上，银行卡还带着体温；想起前天深夜他在办公室打地铺，迷迷糊糊被人盖上毯子，闻到熟悉的茉莉香——是她护手霜的味道。
“我想。”他的喉结动了动，“可有时候会害怕。怕项目出问题拖累她，怕我还是那个只会追着校花跑的笨蛋，怕……有一天她突然明白，我根本配不上她的好。”
江冰洁的笔停了下来。
她望着这个总被报道写成“少年企业家”“创业天才”的男人，此刻眼尾泛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合上本子，突然笑了：“沈同学，你知道吗？真正的相配，是她愿意和你一起变得更好。”
车停在济大校门口时，孙俊宇的摄像机早就关了。
江冰洁下车前把便利贴和保温杯还给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放心，我写报道会侧重你的项目。不过——”她眨了眨眼，“下次藏东西，记得把润喉糖也收起来。”
沈杰低下头，果然看见储物格里那半盒糖，包装纸边角还沾着姜雅琴惯用的柠檬味护手霜。
他握紧保温杯，朝行政楼走去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景明的消息：“二叔的钢材厂出了点问题，我得去趟海城，明天回来。”
他刚要回复，行政楼三楼的会议室突然传来争执声。
门没关严，魏江涛副校长的声音传了出来：“冯主任，沈杰的智能物流分拣系统已经和三家企业签了试用协议，这是济大近十年最有商业价值的学生项目！”
“可他才大三！”团委主任冯建邦的声音带着焦虑，“创业新星的奖状往年都是发给毕业校友的，突然发给在校生……会不会有人说我们偏心？”
“偏心？”魏江涛冷笑一声，“去年李毅风拿家里的钱开的奶茶店亏了三百万，我们不也挂了‘创业实践基地’的牌子？沈杰靠自己做出了专利，凭什么不能表彰？”
沈杰的脚步停住了。
在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里，他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比去年刚重生时挺拔了许多。
会议室里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冯建邦妥协的叹息声：“行吧，我这就让人做奖状。不过得让他亲自来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叮——”手机又震动了。
是孔琳萱的消息：“沈学长，创业新星的奖状批下来了，陈教授让你明天下午来行政楼302领。对了，”最后是一个偷笑的表情，“伍学妹刚才在楼下盯着你看了十分钟，张雅雯拽她走的时候，她的书包带都快被攥断了。”
沈杰抬起头，正好看见楼下花坛边。
伍芷清穿着米白色羽绒服，发梢被风吹起，指尖还揪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张雅雯站在她旁边，嘴巴动得飞快，大概是在说“他现在身边有姜雅琴了，你当初嫌他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之类的话。
伍芷清突然转身跑开，马尾辫扫过冬青树，几片叶子落下来，沾在她的后背上。
沈杰掏出手机，给姜雅琴发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火锅。”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实验室新到了一批零件，我得调试。你要是想来……带杯热奶茶？要加双份珍珠。”
他笑着把手机收进口袋，朝实验室走去。
路过奶茶店时，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新招的店员举着扩音喇叭喊道：“第二杯半价！沈老板说了，今天所有奶茶加量！”
有个女生举着奶茶从他身边跑过，杯身上贴着“沈氏茶饮”的新标志，热气在她脸边凝成白雾。
沈杰望着那团白雾笑了——过两天五所高校的分店就要开业了，姜雅琴昨天还在说“别光顾着扩张，品控要抓牢”，现在倒好，她自己在实验室啃面包，倒让他来操心她的晚饭。
他加快脚步，羽绒服口袋里的保温杯还带着体温。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像是姜雅琴站在实验室门口等他，抱着零件箱，眼睛弯成月牙：“笨蛋，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