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把钢笔搁在采访稿上，指腹蹭过“新生创业之星”几个字。
姜雅琴今早说要当“贤内助”时的笑意在脑海里晃了晃，陈虎跃说下周带投资人看样机的叮嘱也跟着冒出来——这篇采访要是能让更多人看见他的无人机项目，说不定能给投资人留个好印象。
他抽出张空白稿纸，笔尖悬在半空，又放下，从抽屉摸出姜雅琴总塞给他的便利贴——上面还留着她的字迹：“回答问题要慢半拍，眼睛看着镜头，像看着我说话就行。”
手机在桌面震动时，他正对着便利贴练习微笑。
屏幕亮起，是阚玉瑶的消息：“沈同学，校广播站会议室，十点整，记得带采访提纲。”他手忙脚乱把稿纸收进帆布袋，临出门又折返，将便利贴叠成小方块塞进衬衫口袋。
广播站在老教学楼二楼，沈杰推开门时，冷白灯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阚玉瑶正对着靠墙的长条桌整理设备，看见他便招招手：“华新网的记者也来了，说是看了校报报道，临时加的采访。”她指了指角落架着的黑色摄像机，“那位是摄像孙老师，旁边穿米色大衣的是江记者。”
沈杰的后颈突然绷直。
前世他哪上过电视？
大二给伍芷清庆生时被拍过段视频，还是周启铭故意剪了他出糗的镜头传到论坛。
他低头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口，喉咙发紧：“阚老师，我、我没准备电视采访的——”
“魏副校长马上到。”阚玉瑶递来瓶矿泉水，“他说你是咱们校创业典型，得重视。”话音刚落，会议室门被推开，魏江涛穿着深灰西装走进来，领口的校徽在灯光下泛着光。
他拍了拍沈杰肩膀：“小沈，别紧张，就当和老朋友聊天。”转头对江冰洁伸出手，“江记者，久仰华新网的深度报道，今天可得多给我们学生指导指导。”
江冰洁起身握手，发梢扫过米色大衣领口的珍珠扣：“魏校长客气了，我们也是听说济大出了位‘无人机新生’，特意来看看年轻人的闯劲。”她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沈杰盯着她胸前的记者证，发现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紧张感稍微松了松。
魏江涛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个会，小沈就拜托两位了。”他临走前又朝沈杰使了个眼色，沈杰慌忙点头，后脊梁蹭过椅背时，衬衫口袋里的便利贴硌得他心口一跳——姜雅琴总说这是“幸运符”，此刻倒真像有只手在背后推着他坐直。
孙俊宇调试摄像机时，江冰洁从帆布包掏出发卡，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沈同学，咱们先不打光，就当唠家常。我看校报写你大二就组了团队，怎么想起做无人机？”
沈杰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椅边，想起昨晚在宿舍对着墙练了二十遍的回答，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他低头瞥见便利贴露出的一角，突然想起姜雅琴在实验室给他递零件时说的话：“紧张就想你做的是能飞上天的东西，怕什么？”
“我高中参加航模社，总想着要是能把航模做成能载重、能拍高清画面的工具......”他抬头时，江冰洁正托着下巴笑，摄像机的红灯在她镜片上闪了闪，“后来我爸生病，我在医院守夜时刷到灾区用无人机送物资的新闻——就想着，要是我做的无人机能帮到更多人......”
“这个‘更多人’里，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江冰洁突然问，笔在采访本上点了点，“比如团队伙伴？或者......”她尾音轻得像片羽毛，“支持你的人？”
沈杰的耳尖发烫。
他想起姜雅琴蹲在实验室地上帮他捡零件，想起她把泡好的茶推到他手边时说“喝凉的要胃疼”，想起她在他画错图纸时用铅笔敲他额头：“笨蛋，升力系数算错了。”
“有位朋友。”他摸了摸衬衫口袋，便利贴的棱角隔着布料贴着皮肤，“她总说我太急，可我做的每个零件，她都陪我熬到实验室熄灯。”
江冰洁眼睛亮起来，刚要追问，孙俊宇敲了敲摄像机：“江姐，光线够了，要不正式开始？”
沈杰深吸口气，看见江冰洁把采访本翻到新的一页，摄像机红灯稳定地亮着。
他突然不那么紧张了——反正姜雅琴说过，他说话时眼睛发亮的样子，比无人机飞上天还好看。
“那咱们就从‘为什么选择创业’开始？”江冰洁举起话筒，嘴角带着点促狭的笑，“沈同学，可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沈杰低头整理了下衣领，便利贴在口袋里硌着心口，像颗小小的太阳。
他抬头时，看见江冰洁和孙俊宇都准备好了，窗外的雪光透进窗户，在摄像机镜头上镀了层温柔的银边。
“好。”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想象中稳当，“我想从感谢一个人说起......”
采访进行得比沈杰预想中顺利。
江冰洁的问题像剥洋葱，从创业初衷到技术难点，再到团队协作，每个切口都恰好卡在他准备的脉络上。
当被问到“最想感谢的人”时，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便利贴，喉结动了动：“要谢的人很多——陈景明帮我跑零件市场磨破了三双鞋，实验室阿姨偷偷给我们留过三个月的门禁卡，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摄像机红灯，“一位总说我‘笨手笨脚’，却陪我改了十七版图纸的朋友。”
江冰洁的笔尖在采访本上划出一道浅痕，眼尾的笑纹更深了：“这位朋友，是团队里的核心成员吗？”
“是。”沈杰点头，后颈的汗湿了衬衫领口。
他想起姜雅琴昨天蹲在地上捡螺丝时，发尾扫过水泥地的声音——她最讨厌被镜头对着，上回校报记者要拍她，她抱着图纸躲进了器材室。
孙俊宇的摄像机“咔”地合上镜头盖时，沈杰绷紧的肩膀才松了松。
江冰洁弯腰整理帆布袋，发梢垂落间，他瞥见她耳机线还挂在领口——方才的提问，难道还在收音？
“沈同学，能再聊两句私人话题吗？”江冰洁直起身子，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们读者可好奇，年纪轻轻扛起创业压力的男生，生活里有没有......特别的支撑？”她的目光扫过他衬衫口袋鼓起的小方块，“比如，女朋友？”
沈杰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前世伍芷清的事像根刺扎进来——周启铭断章取义的视频让他被骂“恋爱脑”，差点毁了当时刚起步的社团。
他喉结动了动，余光瞥见孙俊宇正把摄像机装进黑色箱子，耳机线还挂在耳朵上——那台机器，是不是还在录？
“支撑我的是项目本身。”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手指无意识攥紧帆布袋带，“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在支撑彼此。”
江冰洁的笑容没变，却把采访本翻回第一页：“可你刚才说‘朋友’时，眼睛亮得像......”她突然顿住，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呀，孙老师，咱们是不是该去创业基地了？魏校长说那边有样机展示。”
沈杰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盯着江冰洁耳侧的耳机线——如果刚才的对话都被录了，明天网上会不会出现“沈杰否认恋爱却暗指神秘女友”的标题？
他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想起姜雅琴常说的“遇事先想解决办法”，立刻堆起笑：“创业基地分几个实验室，101是展示区，我带两位先去那儿？”
“听沈同学安排。”江冰洁把围巾绕了两圈，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听说你们还有间‘秘密实验室’？”
沈杰的脚步顿了顿。
102实验室的门牌号在脑海里闪了闪——姜雅琴此刻该在那儿调参数，她的白大褂还搭在椅背上，保温杯里泡着她最爱的胎菊。
“秘密倒谈不上，”他加快脚步走向楼梯，“101的样机刚完成抗风测试，拍出来效果更好。”
下楼时，孙俊宇扛着摄像机走在最后，镜头偶尔扫过沈杰发顶。
江冰洁跟在他身侧，羽绒服袖口擦过他帆布袋：“刚才的‘朋友’，该不会是怕被拍才藏起来吧？”
沈杰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姜雅琴上周被校报记者追着跑的样子——她抱着一摞电路图纸冲进男厕所，出来时眼镜都歪了，却还瞪着他说：“敢把我名字写进报道，就把你无人机的螺旋桨全拆了。”
“她不喜欢镜头。”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变相承认“朋友”存在？
江冰洁的眼睛立刻亮了：“所以才带我们去101？怕我们撞见......”
“到了。”沈杰猛地停步，差点撞上前厅的玻璃门。
101实验室的玻璃上还贴着他手写的“禁止拍照”，此刻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毛边。
他掏出钥匙时，指节捏得发白——得赶紧把话题引开，得让江冰洁的注意力回到项目上。
拍摄样机时，孙俊宇的镜头扫过操作台上的工具盒。
沈杰正讲解升力系统，余光瞥见江冰洁蹲在地上——她在拍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猛地一沉：工具盒缝隙里，露出半截天蓝色发带——是姜雅琴昨天落在这儿的。
“这发带......”江冰洁的声音里带着探究。
“哦，陈景明妹妹来玩落的。”沈杰弯腰捡起发带，指尖触到发带上的草莓刺绣——姜雅琴最讨厌草莓图案，这借口太蹩脚了。
他喉咙发紧，把发带塞进裤兜，“那丫头总翻我们工具盒，上次还偷拿了颗螺丝当项链。”
江冰洁直起身子，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现在的小姑娘，倒挺有机械浪漫。”
从基地回校的车上，暖气开得太足。
沈杰解开一颗衬衫纽扣，姜雅琴的便利贴从口袋滑出来，掉在脚边。
江冰洁弯腰去捡，指尖却碰到另一个硬物——副驾驶座下，躺着个印着“济大实验室”的保温杯，杯身还凝着水珠，显然刚用过。
“沈同学，”她举着便利贴和保温杯，眼睛弯成月牙，“你这车上，藏了不少‘小姑娘’的东西啊？”
沈杰的耳尖瞬间通红。
他盯着保温杯上若隐若现的“姜”字缩写，喉咙发紧——这是姜雅琴的杯子，今早她把泡好的茶塞给他时，说“别喝凉的”，他顺手就扔车里了。
“那是......”他刚要开口，孙俊宇的摄像机突然“滴”地响了一声——存储卡满了。
江冰洁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保温杯上的水渍：“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车窗上蒙着白雾，沈杰望着窗外飞逝的法桐树影，只觉得后颈发凉。
姜雅琴的便利贴还在江冰洁手里，杯身上的“姜”字被她用指甲轻轻划着，像在划一道即将裂开的缝隙。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发带，突然想起姜雅琴常说的“越藏越容易被发现”——可现在，他该怎么把这些“藏”着的痕迹，变成保护她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