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堂门一推开,冷香扑面。
空气里沉着一股焚香多年沉淀的焦木气,墙壁早已熏出层层深痕。
堂中正上方的供台上,泥塑神像静静伫立,半人高,神态模糊,面无表情,像个静默的看客。
但它确实,就是他们在幽玄家第一晚见到的那尊。
解昭文一下子认了出来,声音都低了些:“……原来从一开始,它就在。”
幽玄家主走到供台前,动作自然地取出三炷香点燃,双膝跪地,俯身祭拜。
他的动作十分标准,干净利落。
百里玉祁瞥了那神像一眼,没说话。
“长生不老的秘宝,就这个?”池本挑眉,语气带笑,却没半分真意。
“你们不是来找它的吗?”幽玄家主淡淡说,像是说给他们一个交代,“找到了,就在这儿。”
空气有短暂的沉默。
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根细针扎破沉默的气泡。
何淮站在门口,一身得体西装,干干净净,神色从容,仿佛此刻并非闯入别人的供奉堂,而是来参加一次朋友家的酒席。
“你——”解昭文神经一紧,猛地转身,手腕一动。
幽玄家主却挡在她面前,语气平静:“没关系。”
何淮一步步走进来,走到供台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神像。
“我找了它很久,”他说,“多谢你们这一路带路。”
他语调轻佻,唇角甚至带着笑,像是戏谑。
下一秒,他弯腰,直接双手抱起那尊泥像。
神像不小,泥塑实心,底部残留着焚香未净的灰烬。
“等等。”解昭文有意阻拦,但不知为何幽玄家主一直有意无意地拦着她。
“又不是偷,”何淮笑着冲她眨眨眼,“我只是带走它而已。放心,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说着,还不忘回头吹个飞吻:“下次请你们吃饭,谢礼。”
说完,他就这么抱着神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堂中三人站在原地,没人追。
解昭文皱着眉头问家主:“你就让他拿走?”
“那不是你们供了几十年、说得神乎其神的‘秘宝’吗?”
“你不是说,那是镇宅守命、能让执印人延寿的东西?”
幽玄家主没有直接回答她。
他只是弯下腰,打开供台下的暗格。
“咔哒”一声,木门弹起。
供台下藏着整整两排,一模一样的泥塑神像。
五尊,甚至可能更多。每尊神像都表情一致,泥胎未干的香灰还未刷净,看得出是“备用”的。
“没关系。”幽玄家主淡淡笑着,神情中竟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拿走了,就换一个。”
“反正,一个泥神像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解昭文怔怔看着那些泥像,只觉得心口有点发冷。
她回头,再看原先供神像的位置。
那地方空了。
后方,墙壁上露出一张泛黄的纸。
一张字帖,藏在神像背后,从未被人注意。红线拴住四角,纸边起翘,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落。
百里玉祁走近,读出了那行字。
字不多,只有一句:
“请活在当下。”
幽玄家主的声音再次响起,缓慢,却十分清晰:
“那是我们幽玄家的第一任家主写的。”
“他说,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人长生的宝贝——”
“只有活着,才是当下最奢侈的事。”
他顿了顿,笑了笑:“只是后来的人,不信了。”
“那个孩子,看起来是在完成什么任务,如果拿走神像会让他处境好点,那就拿走吧,反正也没什么用。”家主嘴里的“那个孩子”,是何淮。
……
“请活在当下。”
这短短五个字贴在墙上,像是一记没来由的耳光,打在所有人脸上。却无人恼怒。
供奉堂内,沉默弥漫。
三人看着那张纸,一时间都没说话。
直到许久后,解昭文低声开口:
“所以……这一切的竞争,勾心斗角,甚至有人死了——”她声音很轻,却透着掩不住的茫然。
“……都是为了一个‘请活在当下’?”
“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真假、可以批量复制的泥像?为了一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神迹?”
她转头看向幽玄家主,眼神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迟疑,甚至是……想明白后更强烈的空虚。
她突然觉得累了。
“这样真的对吗?”
“你们整个家族,这样斗来斗去……真的有意义吗?”
幽玄家主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供台后的字帖,仿佛那一句话也曾困扰过他很久。
良久,他缓缓道:
“是啊……谁知道呢。”
他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到近乎慈祥:“意义是什么?”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但后来啊,”他说,“你就会明白,人不是活在意义里。”
“人,是活在惯性里。”
说完,他俯身取出另一尊神像,小心地摆上供台,理了理香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张“请活在当下”的纸,又一次被神像挡住,像被掩埋的真话,静静地归回沉默。
百里玉祁反手捞过还站在原地的解昭文,顺手一把把池本真一也揪了过来。
他朝身后的幽玄家主点了点头,声音懒洋洋的,态度不咸不淡:“多谢招待。”
家主没应声,只是还跪在神像前,垂着眼帘,像是入了定。
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薄薄的风一吹过,堂内的香火晃了晃,最后归于沉寂。
解昭文脑子里还乱成一团。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幢供奉堂,像是还在试图从这整个荒谬的经历中捋出一个答案。
“唔——”
她才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百里玉祁直接塞了一沓钞票进怀里。
“零花钱。”他咬着烟杆,嘴角一翘,“表现不错,奖励。”
解昭文低头看着那沓整齐的日元,愣了两秒。
池本真一也被塞了一把,接着转头看百里玉祁,表情像是见鬼。
“什么眼神……拿着花吧。”百里玉祁一挑眉,“你以为我干嘛忍着没打那姓何的?不把钱拿到手,我打他干嘛?”
说着,他抬手揉了揉解昭文的脑袋,带着温度地安抚。
“别想那么多。”
“那种家族、那种事儿……跟你没关系。”
“你只要知道你自己的意义就好。”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讲笑话。
解昭文低下头,不知不觉把那张“请活在当下”的纸默念了一遍。
百里玉祁已经掏出手机定位,抬眼问她:“走了......要去秋叶原吗?”
解昭文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眼睛就像是被点亮了似的:“秋叶原?!真的吗?!”
风吹过林子,把那些沉重的疑问留在身后,也把远处街道的灯光拉得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