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辰第一次到陆家时,十四岁。
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因为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眼神中都是畏缩的怯意,头几乎要埋在地下,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那双露着脚趾的鞋。
陆夫人姜菀上下打量着她,蹙眉道:“这是林嫣的女儿,你们没搞错?”
福利院的院长笑道:“夫人,陆先生给我们的资料,我们比对再三,确定无误后,才带她过来的。”
姜菀迟疑地点了点头:“林嫣家的亲戚也都确认了?dNA比对了没有,即便林嫣夫妇没了,不是还有活着的吗?”
院长脸上依旧是谄媚的笑:“这个您放心,dNA的结果已经以快递的形式送到了陆先生的办公室,陆先生刚刚来了电话叮嘱,也在回来的路上。”
再三确认之后,姜菀的脸上才有了些暖意:“来,叫星辰是吧?过来让我看看,名字起的真好听。”
看着姜菀有些虚伪的笑脸,沈星辰本能地推后一步,但一想自己马上要生活在这里,踌躇地上前。
姜菀伸出了手,拽住了沈星辰的小手,道:“挺标致的小姑娘,我就差个女儿,以后,你就我女儿了。”
沈星辰没吭声,身边的院长急了,伸出手捅了捅她:“陆夫人和你说话呢,以后你能住进陆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谢谢人家。”
姜菀摆摆手:“不用谢,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沈星辰不喜欢姜菀,就像姜菀不喜欢她一样。
纵然姜菀伪装的很好,纵然她只有十四岁,却因为积年累月寄人篱下,不同于同龄的孩子一般懵懂,察言观色成了她生存下去的一种本能。
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她一眼就能从那人的眼神中看出来。
八岁时爹娘死于车祸,一夕间她从一个幸福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
舅舅,舅妈作为她的亲人,将她领了回去。
当父母的赔偿金被舅舅赌博输的一文不剩时,舅母露出原本的模样,舅舅不在时,她将对舅舅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她身上经常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年幼的她,除了哭还是哭。
后来有一次,舅舅撞见了舅妈打她,和舅妈撕扯了起来,舅妈反唇诬陷她小小年纪,偷家里的钱。
她哭着反驳说她没有,舅妈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她连哭都不敢了。
舅舅看着没吭声,转身出了门,背影冷硬,决绝。
再后来,舅舅十赌九输,舅妈眼珠子一转,就找了个算命的先生。
先生掐着手指头一算,指出了星辰的生辰是天煞孤星的命,她能克死每一个与她亲近的人。
舅舅的输钱只是先兆,再往后,怕是要家破人亡。
舅舅将信将疑,舅妈却大惊失色:“你想想,姐姐,姐夫可不是在生了她之后,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
舅舅不吭声,看着星辰的眼神逐渐冰凉。
就这样,星辰被送进了福利院,这里的孩子,稍微聪明伶俐一些的,都被领走了,她这个年纪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那里,她没有朋友,上学断断续续,班里同学也知道她的处境,远离她,厌恶她,直到陆家的人找上了门。
在陆家住了下来,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星辰就知道了陆家不少的事情。
陆家的主人,叫陆远光,是市里有名的成功人士。
姜菀是陆远光的第二任妻子,发妻病故之后,娶的她。
陆家两个孩子,一个是发妻生的,一个是姜菀生的,间隔四岁,都是儿子。
姜菀人前对星辰百般照拂,人后的时候也说不上差,毕竟陆家家大业大,多一张嘴吃饭,无关紧要。
陆远光计划着要给沈星辰转学,姜菀也同意:“是得换个好学校了,咱们陆家的儿媳妇,自然要样样都好。”
沈星辰不吭声。
她知道,妈妈在世的时候,将自己许给了陆家做儿媳,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父母去世多年后,这件事情还会被提起。
陆远光道:“经年和司凡还没有见过星辰,这个星期放假回来,让他们见见,以后在学校里,星辰还得让他们多照顾,那些所谓的富家子弟,一个个眼睛长到了脑门上,别让他们欺负了星辰。”
姜菀笑逐言开:“远光,也让星辰去汉斯吗?”
陆远光点头:“三个孩子在一起,多亲近一些才更好。”
星期五的晚上,沈星辰才第一次见到了陆经年和陆司凡。
十九岁的陆经年冷着一张脸,上下看了两眼沈星辰,别过了头,仿佛对沈星辰没有丝毫的兴趣。
陆司凡和沈星辰年纪差不多,头发染成了黄色,耳朵上还挂着一排的耳钉,灯光下晃人的眼睛。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你是星辰?哪个星辰?”
沈星辰的声音很小:“漫天星辰的星辰。”
陆司凡点了点头:“你也去汉斯读书?那里没有小学的。”
沈星辰个子矮矮的,皮肤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让她的年龄看起来比实际更小,就像五六年级的孩子。
沈星辰的声音更低:“我十四了。”
陆司凡着实吃了一惊,十四?只比自己小一岁,当真没看出来。
姜菀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两人道:“星辰,这个是你大哥,叫经年,这个皮猴子是二哥,叫司凡。等转学手续办好了,你和他们一起去汉斯读书。”
沈星辰点了点头。
有别人在的时候,姜菀的声音总像是吃了蜜一般的甜。
沈星辰低着头不说话,再抬头时,陆经年已经上了楼,陆司凡和姜菀在沙发上说笑,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从心底里对这个家有了排斥。
陆经年不喜欢自己,陆司凡貌似还好相处一些。
这是沈星辰对他们两个的第一印象,也是最直观的认知。
晚饭格外的丰盛,陆远光因为两个儿子回来,格外的高兴。
陆远光在主座之上,一边是姜菀和陆司凡,一边是陆经年和沈星辰。
沈星辰十足的小媳妇儿模样,闷声不吭地吃饭,任凭别人说什么,即使是提到了她的名字,她也只是淡漠地笑。
那笑容,聊胜于无。
沈星辰只吃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菜,远一点,她就不动筷子。
陆远光注意到了这点,轻咳了一声:“经年,照顾一下星辰,她刚来,对咱们家还不熟悉。”
陆经年的目光凉凉地落在了沈星辰身上,片刻后,将面前的鸡翅夹了一块放在了沈星辰的碗中。
沈星辰有点为难,她不吃肉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陆经年凉薄的唇勾起:“怎么?嫌我脏?”
沈星辰睁大了眼睛望着陆经年,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杏核一样,特别黑亮。
沈星辰摇摇头:“没,没有。”
她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将关系搞僵,陆家能收留她,给她吃喝,是看在她过世父母的颜面上,她绝对不能不识抬举。
沈星辰的筷子夹起了鸡翅,一口咬了下去。
可她高估了她自己,即使她硬着头皮想着咽下去,身体本能的对肉的腥气有一种排斥。
她努力的两次,才将那口肉咽了下去,可几乎是瞬间,她的胃就在抗议。
她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将刚刚吃的,都吐了出来。
陆司凡跟在她的身后,递了一杯水过来:“星辰,既然不能吃肉就直说,没有人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