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接近晚上九点,诊所已经停止营业,只剩下李心文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光,
李心文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快要走到老时间,
边嘉佑就快来了。
果然,到了九点整,那个总是一身西装的男人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门口。
李心文起身从座位上站起来,按照惯例走去门边将门上锁,另一头的边嘉佑已经很习惯地在那张白色真皮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最近怎么样,还是会做关于她的梦?”边嘉佑已经在她这里接受了快要一年的心理治疗,准确来说,距离李心文帮他做催眠治疗已经快要一年。
边嘉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像是不自在似的重新调整了坐姿,神情显得烦躁:“能让我抽根烟吗?”
李心文看了他一眼,起身去饮水机旁拿了只一次性纸杯,往里面倒了薄薄一层水,放到边嘉佑面前:“抽吧,别抽太多就行,”
李心文抬头指了指头上的烟雾报警器:“这玩意儿特别灵敏,搞不好就以为火灾了。”
边嘉佑总算笑了笑,算是对李心文的冷幽默做了回应。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手指点火的动作很是熟练,尼古丁顺着气管滑进肺部,边嘉佑终于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模样。
“好像……梦到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半根烟过后,边嘉佑才开口回答李心文的问题。
这个“她”,指的就是白悠悠。
“你打算怎么办?像上次一样,再做一次催眠治疗?”虽然李心文并不认为催眠能让人彻底遗忘某段记忆,但效果也不至于维持得这么短。
几乎每隔两三个月,边嘉佑就会重新想起关于白悠悠的一切。
归根结底,是他对白悠悠的执念太深了。
李心文见边嘉佑没有反应,便试探地问道:“还是……你打算去找她?”
边嘉佑捏着香烟的那只手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积在烟头上那截长长的烟灰随之细细簌簌地落到脚边的地毯。
“抱歉。”边嘉佑把剩下的烟凑到嘴边,三两口抽完,随后将烟头掐灭在面前那只一次性纸杯里。
“我不知道……”边嘉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心很乱。
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叫白悠悠的女人,他却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他选择用催眠去遗忘关于她的一切。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梦里就会出现那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女人,随着梦境的一次次重复,那个女人的面容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边嘉佑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会变得异常焦躁和痛苦,好像非要那个女人才能治他的心病不可。
李心文叹了口气,将那封用牛皮纸包着的信再次递给他:“你先看完这个,再做决定。”
这封信,不是别人写的,是接受催眠前的边嘉佑亲手写下的。
他叮嘱过李心文,若是将来自己想起来关于白悠悠的一切,务必要将这封信交还给自己。
边嘉佑接过信封,展开那封已经被自己反复阅读过几遍的信件,洋洋洒洒地记满了两张纸,都是关于他和白悠悠过去的点滴。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对白悠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信的结尾,他这样写道:
【不要再去找她,放她自由。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你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只是让她变得更加不幸。】
【或许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远离边家的一切。】
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让边嘉佑扔下手上的信纸,伸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重新帮我催眠吧,”他忍着脑袋像是快要裂开的剧痛,向李心文提出和之前一样的请求,“别让我再想起她。”
他没有信心能够恪守当初放白悠悠自由的承诺,他怕自己一旦全部想起来,又会成为那个圈禁她的牢笼。
李心文按住边嘉佑的手臂,要他深呼吸,把精神放松下来:“你这不是生理性的头痛,是心理问题引发的躯体反应。边嘉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根本忘不了她,就算催眠一百次也没用。”
李心文拒绝替边嘉佑再度进行催眠,再这样下去,边嘉佑的精神状态恐怕真的会出问题,
“你必须学会控制你自己,也必须接受失去她的现实。”
边嘉佑的头痛症在李心文的心理辅导下,渐渐减缓,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边嘉佑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连带着贴在后背的衬衣也已经被汗浸透,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掌盖住眼睛,也遮住了随着恢复的记忆而来的眼泪。
他想起来了,白悠悠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刀——她未必是想救他,她可能早就不想活了。
白悠悠在IcU整整躺了五天才脱离生命危险,这五天,对边嘉佑就好像在地狱走了一圈又重返人间。
他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手上的所有事情全部停摆,只整日隔着病房的那道玻璃窗,看着床上已经没有生气的女人。
那个行凶的女人当场自杀了,连警察都查不出她的作案动机,只归类为报复社会的随机激情杀人案。
边嘉佑却私下查得清楚——那个女人是替阿杰来报仇的。
顺着这条线索,边嘉佑很快就查到了吴世轩的头上,可他却第一次觉得那样的累,累到没有办法再去和吴世轩计较——
吴世轩借刀杀人,是想要他的命。
他和吴世轩,早已为了白悠悠成疯成魔。
可是他们终归是不同的,
边嘉佑没办法骗自己,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为了锁住白悠悠。
而吴世轩就不一样了,他明显不在乎雇凶杀人的事情查到自己头上——
他不惜以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也要替白悠悠砸开困住她的枷锁,放她自由。
边嘉佑知道自己输了,
无论是横亘在他和白悠悠之间的血海深仇,还是他那卑劣狭隘的爱情,都让他永远赢不过吴世轩。
“好,我会尽量靠自己去忘记她。”
边嘉佑渐渐从极致的痛苦中体会到一种隐秘的愉悦——
只要白悠悠带给他的痛苦依然存在,他和她之间的连结就没有被真正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