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原本聊一句断一句的阿尔文终于回到了“24小时在线”状态,但对于莱曼的一些想法,她还是保持沉默。
“我觉得你不应该学习马库拉,他多次违反协会规则,有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在我看到的一些文学作品中,‘莱曼’这个名字与它的寓意相呼应,那是一位生活在乡村,热爱自然,性格淳朴善良,对世界充满好奇,敢于探索未知的人。”
阿尔文在日记本上打了三个点,像是在表达她的沉默。
“与之前有很大不同,”阿尔文过了半晌才回复了她,“你不应该跟我说‘明白’吗?”
“我不明白。”莱曼也沉默了,在写下这句话后不久,她还是将那句“nicht”给划掉了。
“莱曼,在这期间,你似乎变了一个人,你接触到什么了吗?”
“很多很多。”
“我明白你必须要接触那些患者,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患者产生共情或者其他情绪,人道主义关怀应当在患者康复后,这是我在协会学到的。”
莱曼把日记本关上了,她没有看着日记本上阿尔文的字全部显露,将日记本塞回怀里,她离开了防空洞,小跑着到了安克西斯的所在地。
那个“避风港”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年轻人靠着墙壁坐下,一动不动,旁边放着她的画板跟画笔,仿佛这里是画室,而不是躲避敌方致命炮弹的防空洞。
莱曼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克西斯睁开眼,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脸,擦了擦眼睛,她看清了,这是先前碰到的那个家伙。
“是你呀,你是……”
“莱曼·科赫。”莱曼将自己的全名喊了出来,随后,她靠着安克西斯坐下,看着她那蜂窝状纹路的瞳孔,心里多了很多复杂情绪。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安克西斯笑了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莱曼摇摇头:“那并没什么”她说。
安克西斯把前几天没讲完的话给重新搬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还躺在家里柔软的大床上,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这个噩梦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无论如何尝试,我都醒不过来。”
到这,她的话锋一转,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美术生。”
“我曾经画过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太阳、天空、大海,还有动物。”
“哦,对了,我还是个作家,给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安克西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书名——“肥沃土地下的花朵”。
带着期待的眼神投向莱曼,后者没拒绝,她接过皱巴巴的日记本,看向第一行文字,随后,眼神逐渐向下,直到第一页的结束。
安克西斯写的内容并不多很多,在翻到第十页的时候,看完了,情节停留在故事的主角费迪南德离开野战医院返回战场上。
眼前这个艺术家、小说家写的是战争,但是,里面的情节让莱曼感觉很不真实。
里面没有“秩序病”,没有荒唐,没有疯狂,没有极端,只写了费迪南德一行在战场上所见所闻,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恐惧写的很好。
但唯独一点,让莱曼认为这就是一个人的幻想——费迪南德在受伤后,他的战友冒死把他救回来了。
“这里的战场看不到这样的温馨。”莱曼把日记本还回去。
“我知道,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疯狂、没有极端、没有吃人喝血、没有怪物,那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安克西斯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在幻想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她突然笑了,笑的很温柔。
“一个美好的世界。”安克西斯说。
“在去掉你说的那些东西后,那样的世界仍然是残酷、血腥的,因为仍然有战争。”
面对莱曼的问题,安克西斯摇了摇头:“它有着一个这里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人性。”
“在这个世界,没有它的容身之处。它就像一个梦、一个幻想,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安克西斯那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她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莱曼,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了些。
“我想我能在梦中实现这个幻想。”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莱曼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安克西斯愣了一下,直到莱曼把问题又提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
“战争结束后,费迪南德回到了家乡,与家人们欢声笑语中结束。”
“……”莱曼半天没回话,沉默统治着这仅有她们两个人的防空洞。
最先开口的是安克西斯,她把自己的愿望——或者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提了出来:“我希望有一天,极端可以被消灭,疯狂可以被粉碎,人性的光辉可以被放大。”
“那一天不会很久的,对吗?”
“对。”莱曼把所有想说的话汇聚成了一个单词,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对协会“消灭秩序病与所有秩序病感染者”的信任,而是一个安慰人的谎话,即便说谎者自己与接收这个谎言的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无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在此刻,两个年轻人都相信了,她们互相说着这一天并不很远,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谎言中。
直到那些怪物癔症的患者们回来,莱曼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走了,手下意识伸进怀里摸了摸日记本。
“你不在这里过一夜吗?”安克西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曼原本前进的脚步一顿,但依旧是头也不回。
“我习惯一个人。”又一个谎言从嘴里蹦出来,莱曼挥手道别,快步离开“避风港”,进了离这不远的另一个空无一人的防空洞,靠着里面的亮着微光的小灯,她将对安克西斯收集的信息给一字不落的写上去。
而这些信息的标题也不再是编号几,又或者是总结,而是一句——“没有秩序病、没有极端、没有疯狂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家的记录”。
“什么意思?”阿尔文的文字里透露着询问和无奈,“你对那些感染者产生共情了?”
“偶尔想点美好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莱曼最终还是把标题改成了编号,以及编号后的那句“愿和平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