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在当地县衙做了快手,靠着军中那些赏赐买了屋子,一晃几月过去,相看好的姑娘入了门,洞房花烛。
女子姓高,名乐,十街八巷的老一辈都赞不绝口。
而莫恩这样的,不求别的,只需要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家中有妻子打理,他无需顾虑,在外头忙碌也越来越有干劲儿,直到有一日……
“婶婶,在家吗?”
高乐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不为是你啊,来来来,往里坐。”
孟不为走进来,满头是汗,看样子是跑来的,此刻已然气喘吁吁:“婶婶……婶婶,你们能不能帮帮我们?”
“你先跟婶婶说,怎么回事?”高乐给他端了碗水:“先把水喝了,喘几口气再说。”
夫君娶她之前,媒婆便告知过他们家,娘在她出嫁前也千叮万嘱过,尤其要注意的是与宋家和孟家之间的关系。
“乐儿,娘和你几个伯母婶婶,都打听过了,那莫郎君年幼时便无父无母,在城外村里吃着百家饭长大,对他最多照顾的便是宋家。”
“后来宋家出了这许多事儿,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他为了报恩,去从了军,粮饷都会寄回宋家来,后来又听说他战死了,粮饷也就停了,宋家人很愧疚,给他立了碑做七。”
“后来,官府就被查了,上头说官府的人胆大妄为,以权谋利,私吞钱粮,将本该训练的新兵都弄去服役,不过上天有眼,听说都被捉了。”
“恩也是幸运的,虽然去了那鬼地方,不过好在没事儿,跟着闹了一通,如今平安归来,也算是福大命大。”
“他跟“来坐坐”茶坊里的孟家娘子的夫君认识,她夫君对恩不错,恩说,当时他染了风寒,身上难受,打算等死,孟家郎君就让他一日休息,所以他说要待孟大嫂如亲嫂。”
“内鬼地方不是人待的,风寒是会要命的,所以,你以后嫁过去,也要那么对人家。”
她乖巧点头,娘又跟她说:“人和人过日子,穷人有穷人的柴米油盐,富人有富人的柴米油盐,除了那点子柴米油盐,其他的全靠良心,你那未来夫君是个有良心的,人品差不到哪里去,你和他好好过,不说大富大贵,但不会太难。”
是以,成婚之后她与宋孟两家都有来往,一来二去,两家人也都熟悉了她。
孟不为将水喝完,平复气息:“我姐,我姐被人讹了。”
“什么?”高乐疑惑不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孟不为如实相告:“我姐和香儿姐在外头扶了个老人家,老人家的家里人想把我们都告了,要我们赔医药钱。”
高乐想了想,问道:“当时有没有很多人?”
“没有……”孟不为有些委屈:“我娘不让我跟你们说,她他说结果还没下,他说相信官府自有公正判决,可是这种事……哪里说得清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高乐问道:“有没有到衙门去告?”
“还没有。”
“好,婶婶知道了,你莫叔叔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嗯,那婶婶,我先走了。”孟不为转身离开,忽而想到什么,扭头说了句:“不要告诉我娘是我说的,你就说你自己听到的可不可以?”
高乐笑道:“当然。”
“那我们拉勾。”孟不为抬起紧握的手,伸出一指。
“好,婶婶绝对不会告诉你娘是你说的。”高乐哭笑不得,只好与他拉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谁变谁是像人!”
高乐点头:“好,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像人。”
孟不为这才安心离去。
……
晚上,莫恩回家,高乐本想与他欢愉一番再说此事,但见他兴致缺缺,便携了心思,将此事告知:“真假我不知道,夫君,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已经到县衙来告了。”莫恩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道:“周县令也知道我跟孟大嫂他们家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我不用去。”
高乐问道:“那你觉得,孟大嫂他们能赢吗?\"
“这个难说。”莫恩想了想道:“这是昨日的事儿,当时路上没什么人,就她们两个孩子,她们把贺家老爷子扶到医馆就走了,贺家人今日就告到了官府,说是她二人推的,老人家也亲口承认了。”
“这……”
高乐哑口无言,大景这些年的风气本就如此,不说在人有难时出手相助,能够明哲保身,不沾染是非便是难得。
况且这样的事儿以前有案例,如今大伙儿都有一个共识,那便是老人摔倒了,千万不能去扶,轻则破财免灾,赔偿一二,重则倾家荡产。
可两个赤诚的孩子,哪里会去想这些弯弯绕绕?
破财免灾,寻常人都要焦头烂额,何况是孟大嫂。
……
次日,县里的公堂之上,贺家儿子痛心疾首:“周县令啊,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旁边的贺家儿媳接话道:“这俩孩子,撞了我们的爹,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另一边,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孟大嫂据理力争:“周县令,您定要明察秋毫啊,我们家孩子守规矩,不会随便撞人的。”
赵铁匠理直气壮接话道:“就是啊,周县令,我家香儿办了好事还要被人讹,这老天爷不能这么瞎闭着眼啊,不能让黑心肝的得了意呀!”
“我们没撒谎,就是你们孩子撞了我爹!”
“县令,你可不能因为听说别人被老人讹了就断定我们家也是这样啊,我爹冤啊!”
周县令沉默不语,这案子看似简单,实则棘手,他若是判了这俩小孩有罪,便是为着本就寒冷的人世间添油加醋。
可他若判那老者有罪,但实则是两位女子推了人家,这又是何其的冤枉?
越想,他越撅头大,有些案子就是这样,分不得是非黑白,不过是立场不同。
而今日这桩案子,除他三人之外,皆无证人,地上也没什么蛛丝马迹,如何能分黑白,如何能断是非?
贺家独子道:“周县令,必须让他们赔,我们家家徒四壁,这医药费实在出不起呀,坏人总不能逍遥法外吧?”
“什么叫逍遥法外?”赵铁匠直瞪眼:“我家闺女帮了你们家,反倒还要被讹上吗?”
贺家儿媳怒吼出声:“就是你们撞的,他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你们家小孩怎么能这样,撞的人不敢承认!”
“我们家小孩才没撞!”孟大嫂满眼坚定,紧紧挨着自己的女儿孟秋:“周县令,您定要明察秋毫,还我们公道。”
“县令。”顶着黑眼圈的师爷,手捧着新编的《景刑统》凑过来:“你看这个,这是新律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