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烛火渐残,跳动的光晕在素白的墙壁上拉扯出摇曳不定的影子,如同我此刻纷乱的心绪。方才与貂蝉的密谈,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一枚关键的棋子,玄镜台的初步构建,意味着我手中掌握的力量又多了一分隐秘而致命的锋芒。然而,这棋局的根基,这所有谋划得以施展的舞台,终究离不开那位名震天下的主公——刘备,刘玄德。
我放下手中的竹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与主公相识、相交、共事的点点滴滴,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在我脑海中浮现。
不能否认,主公的仁德之名,确实是这乱世中的一股清流,一面极具号召力的旗帜。想当初,我陆昭虽有满腹经纶、奇谋妙计,却也曾如丧家之犬,辗转流离。是主公,不问我的出身,不疑我的来历不明,仅凭寥寥数语的交谈,便以诚待我,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如同寒冬中的炭火,温暖了我一度冰冷的心。
在徐州,主公的“仁”字招牌,更是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无论是收拢流民、安抚世家,还是吸引像糜竺、孙乾这般的本地豪族倾心相助,乃至让陈登父子这样的智谋之士甘愿效力,都离不开他那深入人心的宽厚形象。他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那些渴望安定、信奉道义的人们。这面旗帜,是我所有计划得以顺利推行的重要保障,也是我们在曹操、袁绍等强敌环伺下,能够暂时立足徐州的关键。
更难得的是,主公对我的信任。从最初的建言献策,到后来逐步参与军政要务,乃至如今默许我暗中组建玄镜台这样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情报机构,主公给予我的空间和权限,远超寻常君臣。他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我所有行动的深意,但他选择了相信我的判断,相信我最终的目标是为了“兴复汉室”这一共同理想。这份信任,是我得以施展抱负的基石,沉甸甸的,让我时刻不敢忘怀。每念及此,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然而……
每当夜深人静,褪去白日的喧嚣与恭谨,独自面对这跳动的烛火时,一些隐忧便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上心头。我并非不敬主公,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身负他的信任与期望,我才更需要冷静地审视我们共同前行的道路。
主公的仁德,既是优势,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束缚。他的目光,似乎更多地停留在收复人心、匡扶汉室的道义高地上,这固然崇高,但在战略层面,有时却显得不够高远,不够……狠辣。这乱世,是饿狼环伺的丛林,仅仅依靠仁德和道义,真的足够吗?面对曹操那样的枭雄,他的权变、他的实用主义、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主公的“仁”,有时会不会成为我们致命的软肋?
我能感觉到,主公在面对那些必须“不仁”才能获取更大利益的抉择时,内心的挣扎与犹豫。他渴望以王道荡平天下,但这过程,往往需要先行霸道。他的底线太高,太清晰,这在太平盛世是圣君之相,但在此时此刻,却可能错失良机,甚至招致祸端。
再者,主公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似乎也存在某种局限。他尊崇古制,信奉儒家传统,对于我提出的一些超前于时代的理念,例如强化集权、改革税制、发展工商,甚至包括玄镜台这种以非常规手段获取情报的方式,主公虽未明言反对,但我能察觉到他内心深处可能存有的疑虑,以及那份源于经验和传统观念的审慎。他更习惯于依靠个人魅力和道德感召来凝聚力量,对于制度化、体系化的建设,似乎并未放在首位。
这种差异,平日里或许不显,但在未来,当我们的事业需要进行更深刻的变革,需要更高效、更冷酷的运转机制时,主公的这种特质,会不会成为阻碍?我们目前在徐州的合作模式——主公掌“名”与“德”,我主“实”与“谋”——固然有效,但这平衡,能维持多久?当我的棋局铺得更大,所需动用的手段更加复杂、甚至更加冷酷时,主公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信任我、支持我?他那颗赤诚的仁心,能否容纳下我为求生存与发展而不得不采取的“诡道”?
这念头让我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甚至是一丝…不忍?我敬重主公的品格,也依赖他提供的平台,但我同样清楚地知道,我的抱负,或许早已超出了“匡扶汉室”的范畴。我想要的,是建立一个真正强大、高效、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秩序,而不仅仅是恢复一个早已腐朽的旧王朝。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也注定需要非凡的魄力和手腕。
我,陆昭,如今是汉左将军、徐州牧刘备麾下的别驾,徐州实际的擘画者之一。我在主公的羽翼下积蓄力量,借他的“名”行我的“实”。我需要他,如同潜龙需要深渊的掩护。但我也必须保持清醒,保持独立的思考。刘备的仁德,是我的助力,但也可能是我未来道路上的“隐忧”。
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书房彻底陷入黑暗。而我的心,却在这黑暗中,前所未有地清晰。
潜龙在渊,尚需隐忍。前方的路,还很长。主公,希望我们能携手走得更远。但若有朝一日,道路分岔……我亦需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