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被按在滴水檐下的小太监,看着宫人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那太监浑身剧烈颤抖,却仍紧咬着唇不说话。
沈云舒垂眸福了福身:“今早臣妾去景仁宫请安的路上,这奴才竟在轿前泼水,害臣妾险些摔下轿辇。”
她抬眼看向皇帝,表情淡淡,“原想着问清楚便罢了,谁知他一味狡辩……”
皇帝挑眉,忽然想起上月在御花园,她遇见被罚的宫女时,还曾命人送过暖炉。
那时他还笑她心软,如今看来……倒像是换了个人。
“真的没人指使?”他转头盯着小太监,声音里带着威压。
那小太监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水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砖上,冻成细小的冰珠。
就在此时,映水忽然上前半步:“娘娘,奴婢方才见他胸口有东西……”
她话音未落,皇帝已示意苏培盛上前。
小厦子点了点头,探进衣襟,取出个用细绢裹着的物件。
展开时,羊脂白玉的莹润光泽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皇帝瞳孔骤缩。
那玉牌四角刻着纹路,正是年家的族徽。
他才刚给了荣嫔宫权,年家这就急着动手了。后宫是荣嫔,那前朝呢…
“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
他袖中手指捏得发白,“竟敢谋害荣嫔——苏培盛,拖下去,杖毙。”
“皇上且慢。”云舒忽然开口,望着小太监瞬间惨白的脸,“永寿宫是皇上特意选的,别脏了。”
她转头看向映水,“送去慎刑司,让他们好好审审——还有,把这地毯扔了,一股子馊味。”
皇帝望着她决绝的侧脸,忽然想起初次见她时,她穿着青绿旗袍在体元殿下,耳边坠着星光,眼里盛着整个秋天的金色。
如今她站在深冬的风里,睫毛上凝着霜气,却比从前更让他移不开眼。
“爱妃倒是果断。”
他抬手替她拢了拢大氅,指尖触到她鬓边的珍珠流苏,“朕竟不知,你还有这副脾气。”
沈云舒抬头看他,忽然轻笑出声。
“臣妾从前总想着,皇上待臣妾这么好,臣妾就要做贤良淑德的妃子,让皇上骄傲。”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触到他掌心薄茧,“可如今臣妾才明白,在这宫里,若不露出些爪子,就要任人欺凌。”
皇帝望着她眼底明灭的光,他握紧她的手,“以后有朕在。”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你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那些腌臢事,朕自会替你清理干净。”
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惨叫声,被冷风扯得破碎。
沈云舒垂眸望着皇帝腰间的九龙玉佩,想起方才他看见玉牌时转瞬即逝的冷意,嘴角微勾。
“晚上去养心殿用膳,朕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樱桃肉。”
沈云舒福身应下,目光掠过殿外渐渐凝固的水迹,“好…”
——
永寿宫的事,不出三日便在六宫传的沸沸扬扬。
云舒对着镜面轻抿唇脂,指尖在簪头的粉珍珠上摩挲。
凝香捧着紫檀木匣屈膝蹲下,匣中鎏金护甲泛着清亮的光,边缘新镶的翡翠在烛光下碎成萤火。
云舒伸出修长的手指,任由凝香将护甲套上。
“娘娘,这流言传的太快了,咱们真的不管吗?”
凝香的声音压得极低,护甲扣上指尖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管。传的越盛越好,本宫如今还怕这点子流言吗?”
云舒望着镜中自己渐渐冷下去的眉眼,忽然轻笑出声。
护甲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她想起皇上昨夜握着她的手说“朕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时,掌心那层薄茧擦过她手背的触感。
那是拿惯了奏折的手,杀起人来也不会抖。
“六宫都敬畏永寿宫,这多好。”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记不清这是哪一日皇帝赏赐的,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
反正不会传出什么红颜祸水的流言来就好,毕竟皇帝这一出是为了抬她,可不想污了自己的明君形象。
这事,皇后和太后肯定也是清楚的,不然不会任由流言传到现在这个地步。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孟溪抱着狐裘走了进来。
“娘娘,轿辇已经备好了。”孟溪的眼睛弯成月牙,“御花园的腊梅开了,奴婢听说今冬的红梅开得格外早。”
云舒由着孟溪将白狐裘披在肩上,指尖抚过毛领:“走吧。”
倒也不是多想赏梅,只是冬天太无趣了,日日窝在永寿宫无事做。
轿辇向着御花园的方向,缓缓而行。
云舒倚在软垫上,看映水跟在轿辇旁边的模样,恍如隔世。
不远处的宫墙边,几个宫女排着队走过,看见她的轿辇便纷纷低头行礼,鬓边的银饰在雪光中闪过细碎的光。
“往碧瑶台去。”她轻轻叩了叩暖手炉,铜炉发出沉闷的声响。
“昨儿个听说曹贵人要去那赏雪,不知有没有带温宜公主。”
映水轻声应是,吩咐抬轿太监转向。
碧瑶台的飞檐上挂着冰棱,远远望去像一串透明的水晶帘子。
轿辇停下时,云舒听见距离碧瑶台不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还夹杂着猫儿的叫声。
她扶着映水的手下来,狐裘在雪地上倒映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娘娘,是丽嫔娘娘和曹贵人在那边赏雪呢。”孟溪上前两步开口禀报着。
云舒顺着孟溪手指的方向看去。
丽嫔穿着蜜合色的云锦袄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看见沈云舒进来时,摸着猫儿的手紧了紧。
“荣嫔来了。”丽嫔抬眼,松子却忽然跳下地,绕着沈云舒的脚边打转。
云舒笑着和她见礼,直起身子,又受了曹贵人的礼。
“丽嫔娘娘也养猫?”云舒似乎有些诧异,这猫看着有些像齐妃的松子。
果然,丽嫔微笑出声:“这是齐妃娘娘养的松子,本宫不过是一时心喜抱来看看。”
一边说着,丽嫔又弯腰去将松子抱进怀里。
丽嫔看着云舒衣襟外的玉佩——那是皇上亲赐的龙纹玉佩,据说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人有。
丽嫔的目光在玉佩上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忽然叫了一声,声音里竟带着几分颤抖。
曹琴默看着云舒的脸,笑着很是欢喜:“荣嫔娘娘发髻上这珠钗可真美,那么大一颗的粉珍珠…”
丽嫔也顺着抬眼望去,眼中的嫉妒就要化为实质,可终究不敢太过放肆:“荣嫔妹妹这珠钗,是内务府巴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