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盯着晚余的脸看了半晌,想要分辨她那一声轻飘飘的“是”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晚余的神情坦然又平静,他一时竟无从分辨。
“是。”他也这样答复了她,并向她保证,“你放心,朕不会害你。”
晚余也盯着他看,半晌点点头:“好,那嫔妾就信皇上这一回。”
祁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你昨晚辛苦了,再睡一会儿吧!”
“好。”晚余又应了一声,顺从地闭上眼睛。
祁让搂着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等她睡着后,悄悄抽出手臂下了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孙良言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躬身行礼:“皇上要回乾清宫吗?”
“不回。”祁让抬头望了望天,“西城门那边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鸿胪寺已经将瓦剌使团接回驿馆安置,沈将军回了平西侯府,说稍后再来向皇上复命。”
“叫他暂时不要来,好生在家歇息,等朕的传召。”祁让说,“你去看看今天递上来的都是什么折子,有要紧的就拿到这边来。”
孙良言吃了一惊:“皇上是要在这里住下吗,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接见瓦剌使团?”
“不着急,先让他们休整休整。”祁让淡淡道。
孙良言明白他这是要晾着对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要晾多久。
正打算去传旨,祁让又叫住他,小声道,“你传完旨,捎带着再往太医院走一趟。”
“皇上可是龙体欠安?”孙良言面露焦急之色,“江美人虽好,皇上也要顾及自个的身子。”
“朕没事。”祁让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摆手道,“快去吧!”
孙良言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地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祁让一直住在晚余这边,一次乾清宫都没回,登基以来从未缺席的早朝也停了两日。
后宫妃嫔如何怨声载道自不必说,前朝的官员也是议论纷纷,颇有微词。
鸿胪寺卿一日求见数次,说瓦剌使团催得急,问皇上到底什么时候召见他们。
到了第三天,祁让终于回了乾清宫,先在南书房召见了沈长安,之后下达旨意,明日一早在承天殿接见瓦剌使臣和瓦剌公主。
按大邺宫规,凡有番邦献女,需经后宫验看。
祁让登基六年没有立后,只能由太后带领后宫妃嫔前往承天殿验看。
晚余位分低,和沈长安关系又很敏感,知道自己没资格去,便也不去理会。
祁让不在,她夜里睡得安稳,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
值夜的宫女还在睡梦中,她不想惊扰对方,在寝衣外面披了件披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四下寂静,偌大的永寿宫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华丽又空旷。
晚余闲庭信步,在清凉的晨风中整理自己的思绪。
走到正殿西北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她寻声望去,在一簇花丛中看到一团白色的身影。
“雪团?”晚余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躲在花从中的白猫就喵喵叫着跑出来,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一双琉璃珠子似的鸳鸯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正是齐嫔生前养的那只叫雪团的波斯猫。
没想到齐嫔已经死了半年,这猫居然还守在这里没有跑走。
晚余简直不敢置信,顾不得它那一身脏兮兮打了结的长毛,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雪团,真的是你呀,你怎么还在这里?”
雪团像是找到了亲人似的,趴在她怀里,喵喵地叫个不停。
以前齐嫔总是借口找晚余的麻烦把她叫到永寿宫,然后屏退下人,关起门来和她一起逗雪团玩。
雪团生性孤傲,不喜别人碰触,只让她和齐嫔抱。
晚余看它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鼻子发酸,搂着它轻轻拍抚,不知道它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雪团喵喵叫着,在晚余怀里蹭来蹭去。
晚余的心软成一团,抱着猫儿回了东配殿。
恰好紫苏出来寻她,见她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惊讶道:“小主,这是哪里捡来的,小心它身上有跳蚤。”
“这是齐嫔的猫。”晚余说,“它肯定饿坏了,你去拿些吃食来,再让人准备热水,给它洗个澡。”
“小主这是打算养着它吗?”紫苏有点怕猫,不敢接近,“畜生没个定性,奴婢怕它伤了小主。”
“不会的,它认识我,你快去吧!”晚余催促道。
紫苏只好领命而去,拿了吃食来喂猫,又让人准备热水给它洗澡。
雪团很警惕,有外人在,它不吃也不喝。
晚余只好让人都出去,独自在房里喂它,等它吃饱后,又亲自给它洗澡。
雪团起初很抗拒下水,晚余安抚了许久,它才勉强接受。
它的毛很长,太久没人打理,全都结成团粘在一起。
晚余一边洗,一边拿自己的梳子给它梳毛,不经意间在它脖颈底下梳到一个什么东西,用手扒开一看,那厚厚的毛发之下,竟然系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晚余暗吃一惊,连忙拿剪刀把那竹筒剪下来藏在了袖子里。
等她把雪团洗净擦干,让人收拾了屋子,看着雪团窝在她床尾安然睡去后,才关上门,把那竹筒拿出来查看。
不出所料,那细小的竹筒里真的藏了一张字条,她小心翼翼把字条展开,只一眼,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阿余,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兄长做了错事,被太后抓到把柄,我不能不管他,我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你。
隽秀的蝇头小楷,是齐嫔本人的笔迹。
晚余怔怔地看着那张字条,整颗心揪成一团,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委屈,片刻后,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而下。
困扰她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她甚至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然而,真相揭晓的这一刻,她却不觉得释然,只觉得荒唐。
对不起。
这是她被祁让强占之后,收到的第二个对不起。
第一个是在南崖禅院时祁望对她说的。
每一个对不起她的人好像都有苦衷。
每一个对不起都说得那样恳切。
可他们的苦衷,最终却都化成了刺向她的刀。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被牺牲的总是她?
就连祁让需要一个妖妃做挡箭牌,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她明明流着泪,却突然很想笑。
眼泪滴落下来,将“下辈子”三个字洇得模糊不清。
这辈子尚且活得如此艰难,她怎么敢奢望下辈子?
“齐姐姐,不必等下辈子了。”她轻声呢喃,“这辈子,我们已经两清了。”
雪团被她的声音惊醒,立刻爬过来,喵喵叫着往她怀里钻。
晚余抱住它,将自己的脸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呜咽出声。
“小主……”紫苏推门而入,见晚余在哭,吓了一跳,“小主怎么了,是不是猫儿伤着你了?”
“没有。”晚余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紫苏向外面看了一眼,小声道:“太后让叶嬷嬷来请小主去承天殿验看瓦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