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凝重,眼神纠结。
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吩咐道:“叫人把永寿宫的东配殿收拾出来,让江美人住进去。”
孙良言面露诧异之色:“皇上不是说现在不是时候吗,江美人刚被抓回来,就换到离皇上最近的宫殿,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祁让淡淡道,“朕又没升她位分,只是给她换个住处而已,你对外只说咸福宫西配殿年久失修,需要修缮就行了。”
“……”
孙良言见他连理由都想好了,知道再劝也没用,便答应道:“奴才遵旨,奴才这便让人去收拾,下午就能让江美人搬过去。”
“去吧!”祁让摆摆手,重新拿起了奏折。
孙良言观他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还要再去瞧瞧江美人吗?”
祁让的手顿了顿,半晌,漠然回了一句:“朕忙得很,没空看她,让太医勤加看顾就行了。”
孙良言暗暗称奇,心说徐掌印这是给皇上下了什么猛药,居然让皇上幡然醒悟了吗?
皇上若能从此收敛自己,把江美人当成后宫一个普通妃嫔对待,倒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他这回的醒悟又能坚持多久?
感觉皇上就像个执念成瘾的人,江美人便是他时不时就会发作的瘾。
发作起来毁天灭地,过了那阵子又恢复正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瘾就又上来了。
他也不敢奢望皇上一下子就能把这瘾戒掉,只盼着他发作的不要那么频繁,就阿弥陀佛了。
他叹息着走出去,叫来胡尽忠,把收拾永寿宫东配殿的事交给胡尽忠去办。
春天容易犯困,胡尽忠正躲在墙根底下打瞌睡,对孙良言安排的差事很是不满:
“为什么又是我,前两天,咸福宫西配殿就是我收拾的,差点给我累个半死。”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孙良言说,“当初要不是你拿皇上的玉佩栽赃她,她早就出宫嫁人了,咱们也不用一天天的跟着瞎折腾了。”
胡尽忠闻言顿时一蹦三尺高,瞌睡也跑了:“孙大总管,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好吧,我承认我是想把她留在宫里陪着皇上,可我就算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偷皇上的玉佩呀!”
孙良言见他情绪激动,不禁愣住:“不是你是谁,大家都说是你。”
胡尽忠拍着大腿喊冤:“不是我,真不是我,你要再冤枉我,这天马上就能下大雪你信不?”
“行了行了,就算不是你,你也没少干缺德事儿!”
孙良言扬手甩了他一拂尘:“你不天天盼着人家飞黄腾达了好拉你一把吗,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不抓紧,回头我把活派给别人,别人讨了江美人欢心,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别呀,我又没说不去。”胡尽忠立刻来了精神,挑眉冲他抛了个媚眼,“多谢大总管,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孙良言被他一个媚眼抛得直反胃,抬脚踹在他屁股上:“滚滚滚,赶紧滚!”
胡尽忠揉着屁股,一溜小跑地走了。
孙良言看看他,又往书房里看了一眼。
原来当初那玉佩不是胡尽忠偷的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
总不能是皇上自个贼喊捉贼吧?
不能够,皇上虽然舍不得江美人,但那时的皇上还没有像现在这般不顾一切。
可是,如果不是皇上,为什么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追究过这件事呢?
皇上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为自己在皇上跟前已经算得上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皇上居然对他也有所隐瞒。
帝王心,海底针,这话果然不假。
中午的时候,祁让用了午膳,照旧回寝殿午睡。
晚余就住在他寝殿的隔壁,他却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什么动静吵醒,侧耳细听,听到胡尽忠谄媚的声音说:“小主慢些走,小心脚下,奴才已经让人备好了肩辇在外面候着。”
这就走了吗?
祁让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随即,又听到胡尽忠问:“小主要不要和皇上道个别?”
“不必了,皇上在睡觉,就不要打扰他了。”晚余虚弱的声音有点听不真切,却透着急切,生怕他醒了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祁让停下动作,那一瞬间的失控立即冷却下来,理智慢慢回归。
他想起晚余借着给阿娘送葬逃跑,在山顶上被他抓回来那次,也是生了几天的病昏迷不醒。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和她说要放她自由,她就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要搬回值舍去。
而今,类似的情形又一次发生,兜兜转转这么久,她都已经成了他的妃嫔,却还是这么迫不及待想远离他。
他苦笑,觉得自己真失败。
或许真像徐清盏说的那样,他从来没分清过宠和爱,而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爱。
可是,要如何去爱呢?
他不知道。
他痴痴地坐在床沿,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脚步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他知道她只是搬去了别的宫殿,可他却莫名觉得,她好像正在一步一步从他的世界远去,去到一个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已经分不清,他跋涉千里,到底是找回了她,还是又一次失去了她?
如果他学会了如何去爱,她还会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