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寥廓,冷风凄凄。
京城西南,偌大的军营深沟栅栏,箭楼耸立,大清的龙旗高高飘扬,营门上挂着的数十颗人头,让本就萧杀的军营,多了许多阴森。
自吴三桂反叛以来,城外的军营便热闹了起来,三年来,这里的喧嚣一直在延续,而随着近月来千军万马的入驻,每日里操练声不断,来往兵马不断,颇是振奋人心。
二两银子的月薪,另有一石粮食,粮饷如此丰厚,京城及京畿附近的丁壮纷纷投奔,很快便募集了两万新兵,加上挑选下来的两万绿营兵,四万绿营兵操练,声势何其浩大。
而对于三万旗兵来说,其中不乏驻京八旗子弟,其中又以汉军旗的旗兵居多。虽然这些旗兵大多养尊处优,上不了马,拉不了弓,但悍勇热血者也比比皆是,虽然他们不能拉弓,但使用鸟铳不成问题,因此从早到晚,教场上噼里啪啦的火铳声不断。
如今的形势严峻性众人皆知,吴三桂兵临长江,朱和垚占了江南,东南又被耿精忠尚之信割据,再不击溃江南叛军,就保不住大清的江山,旗人的天,就要塌了。
没有了江南的饷粮,京城的旗人吃什么?用什么?岂不是要饿死?
旗兵们如此,旗人官员将领们更是知晓时局的艰难,因此练兵的时候,军令苛严,那些刺头逃兵们无不是被军法伺候,甚至处以极刑,营门上挂着的那些人头就是明证。
那些人头中,其中多数,都是属于旗兵。
操练歇息的空隙,满洲正白旗的石福揉着自己的右肩膀,呲牙咧嘴的。
“石福,平日里见你小子遛鸟逛窑子,花天酒地的,没想到你操练起来,还真卖力!”
满州镶黄旗的德素在石福旁边一屁股坐下来,用手擦着自己的鼻涕,就在火铳身上一抹。
“那南边都打成哪样了,江南也没了。再不灭了这些叛贼,咱们还有活路吗?”
石福嘴里说着,朝着营门口方向,下巴一扬:“看到没有,布乃僧保两个倒霉蛋,非要当逃兵,结果脑袋给没了!”
对于他们这些八旗子弟来说,大多数人并不是图那每月四两银子一石粮食的饷银。大清是满人的大清,紧要关头,还是要靠满人自己。
一旦大清真的亡了,他们的“铁杆庄稼”可也就没了。
德素点点头,看了看周围,忽然小声问道:“石福,听说江南叛军很是厉害,连破了杭州镇江江宁三座满城。你说说,咱们打的过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自从吴三桂这家伙造反以来,打仗冲在前面的都是绿营兵。大营里有四万绿营兵,到时候打起仗来,恐怕也是他们先上。草原各部的骑兵几万人,够叛军喝一壶的!”
石福虽然年轻,却是十分血勇。
“你还没说,咱们到底能不能打过叛军?”
德素继续问道,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味道。
“兄弟,我真不知道。”
石福道:“皇上要御驾亲征,你还担心什么?两军相逢勇者胜,叛军才多少兵马,咱们多少?放心吧,南京城,破定了!江南,也夺定了!”
德素连连点头,却忍不住道:“要是败了怎么办?”
“败了,就只能逃往关外了。”
石福说着,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德素,到时候上了战场,只能拼命。你想想,要是落到了那些叛军手里,咱们这些旗人还有活路吗?想想自己的妻儿老小,这一仗,决不能败!”
德素愁眉苦脸,心里却仍有一丝希望。
真要是败了,大不了退回关外就是。无论如何,还是要保全性命要紧。
只有活着,才是最紧要。
二人沉默歇息,忽然军营中号角色响起,二人立刻站了起来,向着集结处而去。
营外铁骑滚滚,各色旗帜飞舞,德素看得仔细,忍不住道:“看来是来大官了!弄不好是皇上来了!”
石福不由得精神一振。
皇上前来巡营,这训练的精神头更足了。
……………………
兵卒们在教场上挥汗如雨,被一群朝廷将领拱卫着的大清皇上玄烨进了大营,看的也是兴奋。
要是这样操练下去,岂不是强兵可成,天下可定?
这些新军,可是大清的希望。
“曹玺,你觉得朝廷的新军怎么样,能击溃江南叛军吗?”
又一次处于城外的西南军营,高台上,看着教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玄烨忽然又是踌躇满志。
废除“剃发易服”,祖宗家法,当然不可能。
但早日练成精兵,挥兵南下,却是刻不容缓。
“皇上,我军步卒精锐,骑兵骁勇,乃是天下强军!”
索额图抢先开口。
原来的七日一练,到现在的步卒两日一练,骑兵三日一练,士卒日渐精锐,尤其是那些骑兵铁骑纵横,令人望而生畏。
如此铁骑,一旦兵临,那些江南叛军,还不被冲击的溃不成军。
“是啊!如此强军,一旦南下,必会摧枯拉朽,南京城必会被破,平定江南指日可待!”
明珠跟着说道。
处于万军丛中,明珠也觉得振奋。
高台上群臣七嘴八舌,无不是阿谀奉承之语,玄烨心头振奋,目光转向旁边的曹玺,志得意满。
“曹玺,朝廷编练新军,已近三月,能否与江南叛军抗衡?你实话实说!”
皇上的神情看在眼中,曹玺本想直言,想起些事情,脸上赶紧浮起笑容。
“陛下,如此强兵,可为天下劲旅,罕有敌手。皇上御驾亲征,必能一举击溃叛军,平定江南。”
李煦看着玄烨兴奋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壮着胆子道。
“皇上,叛军兵强马壮,作战时火器犀利,不惧生死,一路走来,历经大战。我军虽是悍勇,但还缺少实战。况且江南水网密布,骑兵恐难派上用场。”
下意识,他觉得新军不是江南叛军的对手。
江南提督王之鼎,麾下都是绿营精锐,还不是被叛军半日击溃。
难道说,这些新军,还比王之鼎的麾下猛士更强吗?
玄烨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众臣都是不言,有人看向李煦,心里暗暗埋怨他胡言乱语。
玄烨看着眼前的教场,顿了片刻,这才说道:
“江南叛军等同于割据,吴三桂就无动于衷吗?”
也不知朝廷新军,能不能平定江南?
“皇上,吴军与我军在湖广江西对峙,战线犬牙交错,吴军不会轻易退却,东进与南京对立。况且,朝廷诛杀了吴应熊父子,吴三桂恨之入骨,必不会与朝廷轻易化解。”
玄烨皱眉不语。
当日吴三桂反叛,要求划江而治,送吴应熊父子南归。他不为所动,杀了吴应熊父子,与吴三桂已是不死不休。
“如果暂时与吴三桂休兵,划江而治,封吴三桂为南地之主,你们以为如何?”
玄烨忽然问道。
划江而治……
众臣都是惊愕。
明珠反应过来,赶紧道:“皇上的意思,是先退兵长江以北,坐视吴三桂与江南及各方势力互相倾轧,等各方元气大伤,然后再平定江南。”
“吴三桂占据云贵湖广四川、孙延龄夺广西、耿精忠占福建、尚之信控制广东、朱和垚雄居江南,各种势力纷纷扰扰,彼此必会争夺不休。”
索额图接着道:“我军若是退避三舍,坐观长江以南战乱,以吴三桂自私自利的秉性,以耿精忠尚之信的德行,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广西孙延龄;定南王孔有德女婿,妻子孔四贞封和硕公主,为太皇太后的养女。
孙延龄没有什么才能,莽撞反复,难以服众。
福建耿精忠;靖南王耿仲明之孙,与台湾郑氏争夺不休,局促于福建,自身难保。
广东尚之信;平南王尚可喜长子,为人凶残暴虐,勇而无谋。
这些人个个都桀骜不驯,都想着割据一方,彼此之间只是利益关系,毫无信任可言。
况且,以吴三桂的刚愎自用,与各方势力翻脸,只是早晚的事。
“江南叛军以前明余孽自居,与吴三桂之间已经形同翻脸,如能挑起二者之间的战事,实为我大清之福。”
李煦赶紧接话:“即便不能让吴三桂与其火并,也可先稳住吴三桂,先灭了江南叛军。吴三桂垂垂老矣,支撑不了多久,可先舍弃长沙、岳州,退回长江以北,抽调兵马平了江南。”
灭了江南叛军,李家可能翻身,他父亲李士桢的大仇可报。
伊桑阿务实,点点头道:
“皇上御驾亲征,此乃圣君所为。既然南京以前明余孽自居,朝廷不如派出使者,封吴三桂为南王,长江以南,皆为其节制。反正练兵还需时日,不如静观其变,如吴三桂没能与朱和垚交兵,皇上率军南下,再从湖广江西抽调兵马,一举破了南京城,平定江南!”
伊桑阿这般一说,玄烨连连点头。
“先让吴三桂朱和垚自相残杀,朝廷坐山观虎斗,再趁其残破,挥师南下,先平江南,再定福建广东,对湖广江西的吴三桂部形成包围之势。不过……”
玄烨恢复了一个君王应有的冷静,在群臣的注视当中,继续说道:
“吴三桂老奸巨猾,不一定中计。江南是漕运根本,京城所需,都来自于东南。因而挥兵南下,只在数月之间。南下用兵,一概如常。”
众臣称是,曹玺暗暗心忧。
新军操练的再好,与凶神恶煞的江南叛军比起来,似乎逊色许多。
这些新军,真能挽狂澜于既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