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高桥的皮靴踏碎王府门前的积雪。森田抬手猛地砸向朱漆大门,铜环撞击声惊飞檐下冰棱,哗啦啦砸在青石板上。二十名宪兵端着三八大盖呈扇形散开,刺刀在探照灯里晃出冷冽的弧光,恍若群狼围猎前的呲牙。
\"踹开!\"高桥的军刀鞘磕在门框上,震得门楣积雪簌簌而落。两名宪兵用枪托狠砸三次,朱漆木门轰然洞开。森田率先冲入院落,刺刀挑开走廊帷幔,灯光扫过空荡荡的鎏金屏风——那里本该站着端茶的丫鬟,此刻只有风穿过镂空花纹,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去后厨!\"高桥踢翻脚边的青花瓷凳,碎片飞溅间瞥见主厅案几上半凉的参茶。茶盏边缘还凝着口红印,他用指尖蘸了蘸残茶,突然冷笑一声,\"刘孝文果然慌了手脚。\"森田在二楼砸开三道房门,军用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凌乱的梳妆台:翡翠簪子断成两截,胭脂盒滚落在地,香粉在木地板上画出蜿蜒的泪痕。
高桥盯着满地狼藉的梳妆台,突然冷哼一声,指尖捏起半支断裂的翡翠簪子。簪头的珍珠滚落在地,在探照灯里划出惨白的弧线。\"森田!你带三小队封死东西南北四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老鼠也不许出城!\"
森田啪地立正,皮靴跟磕出脆响:\"哈依!那城内搜索......\"
\"我亲自带人搜。\"高桥将簪子碾成齑粉。宪兵们荷枪实弹鱼贯而出时,高桥踢翻了妆奁盒。珠钗滚落的脆响中,他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想起审讯室里那些下人的供词。\"表小姐......\"他摩挲着军刀护手,突然露出狰狞的笑,\"等抓到刘孝文,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舌头是怎么被割下来喂狗的。\"
原来就在大鹏离去之后,刘孝文就扑向了梳妆柜。她扯下珍珠耳坠的手在发抖,翡翠镯子磕在柜体上发出清脆的响,却比不上她剧烈的心跳声。雕花暗格里的金条少了二十根,她此刻往包袱里胡乱裹着和田玉扳指、鎏金胭脂盒,还有半叠钞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能穿这个。\"她盯着镜中流光溢彩的织锦旗袍,随后踉跄着撞开丫鬟的房门,她在衣柜里翻出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袄,扣子崩了两颗,下摆还沾着洗不掉的酱油渍。簪子换成了木梳,珠钗丢进炭盆。
包袱太重,她扯下缎带重新捆扎,却在系结时扯断了翡翠镯子——那是王凯年前才收刮回来的,碎玉硌进掌心,她却连疼都没觉出,只想着尽快逃出城。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她贴着墙根走,刻意踩在别人的脚印里。路过米铺时,梆子声惊得她撞进粮囤。街角突然传来犬吠,她猛地躲进胡同,后背抵着结冰的砖墙,听着宪兵皮靴踏雪的声响由远及近,粗布袄下的真丝肚兜早已被冷汗浸透。
城东巷口的风突然转急,卷着碎雪扑进刘孝文的粗布头巾。她攥着包袱的手早已冻僵,指甲缝里的凤仙花汁被雪水冲淡,却仍在苍白的指节间洇出淡淡粉色。城门楼的轮廓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
\"站住!\"森田的断喝惊破雪幕。刘孝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看着宪兵队的探照灯如巨蟒吐信般扫来,慌忙转身想躲进旁边的米铺,却被结冰的石板滑倒在地。包袱甩出去半丈远,鎏金胭脂盒滚落在森田脚边,盒盖上的并蒂莲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呵,这粗布衣服倒合身。\"森田皮靴碾过胭脂盒,瓷片碎裂声中蹲下身,刺刀挑起她的头巾。刘孝文颤抖着抬头,正对上他瞳孔里跳动的凶光,看待猎物般的残忍笑意。
\"太君饶命!\"她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粗布围裙下的绸缎衬裙被磨出破洞,\"我是城西豆腐坊的媳妇,出来...出来给男人抓药...\"话音未落,森田的刺刀已经抵住她咽喉,刀锋划破皮肤的刺痛让她喉间发出呜咽。
\"抓药?\"森田另一只手扯开她的包袱,首饰滚落在雪地里,折射出刺目的光,\"豆腐坊媳妇带这么多首饰?\"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强行掰开蜷曲的手指,盯着指甲缝里未褪的红色冷笑,\"刘孝文,你当我是瞎子吗?\"
宪兵们的哄笑声中,刘孝文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拽起来,森田的皮鞭缠上她的手腕。\"带走。\"森田一声令下,刘孝文被反绑着拖向宪兵队,粗布头巾掉在地上,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雪粒子落进她的眼睛,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映出森田皮靴上的积雪——那是方才踩碎她胭脂盒时,沾上的一点嫣红。
审讯室的铁皮椅冰冷刺骨,刘孝文的膝盖还沾着被捕时的雪水,冻得发麻。她抬头望着高桥身后的刑架,烙铁上的焦黑痕迹清晰可见,喉咙突然发紧,哭声也噎在了喉间。
“高桥大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家老爷那是真心拥护皇军啊!他每次说起抗联就恨得咬牙切齿,他那只眼睛就是给皇军征粮返回途中被抗联打瞎的......”
“嘘——”高桥突然抬手,指尖轻点她颤抖的嘴唇,“我们从未怀疑过王司令的忠诚。”他绕到椅子后方,手掌按上她的肩膀,拇指摩挲着她锁骨处的鞭痕,“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替他报仇——那个杀害他的凶手,必须碎尸万段。”
刘孝文浑身猛地一抖,想起王凯死时血肉模糊的模样。她刚要开口,高桥却猛地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泛着寒光的瞳孔:“可你呢?刘夫人,你明明是中午才和那个表小姐一起回家的,为什么要说成昨晚就回家了?嗯?”
“我......”刘孝文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害怕!那个女人拿着枪指着我,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把我......”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像塞着带刺的铁丝,“她说她是抗联的人,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高桥的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力度大得让她呼吸困难:“抗联?你早该这么说。”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现在,从头开始——你在哪里认识的她,她怎么进的王府,又说了什么?”
刘孝文大口喘着气,盯着钢笔尖在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觉得那影子像极了森田的刺刀。她想起燕子扮成富商小姐时的模样。
“是三天前......”她终于开口,声音发颤,“我在绸缎庄偶遇的她......”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燕子如何扮成富商的千金,如何一步步引诱她进入陷阱。
高桥的钢笔突然停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她在醉仙楼里灌醉了你和王司令?然后绑到一个地窖?”
“是!”刘孝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衣襟上,“我之前真的不认识她,我要是知道......”
“够了。”高桥将钢笔重重摔在桌上,绕到她面前蹲下,“现在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刘孝文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高桥身后的铁窗。窗外飘着细雪,却照不亮这暗无天日的房间。“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