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西尔维亚那张好看的脸不同的是，同一个西尔维亚做交易，大多数时候是一件不好看的事情。
这个人在宇宙间堪称臭名昭着的名声当然不仅仅是由于各家媒体的捕风捉影与联邦政府的默认推动，即使她本人并不承认，但她本人确实存在“人类至上种族主义者”和“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危险倾向。
因此与这么一个对“双赢”的理解是她赢两次的人做交易就是一个绝对危险的事。
——尤其是当她看上去完全好心、不求回报的时候。
小孩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做出的这个决定如果被现在还在虚幻之梦中沉睡的d-365知道，怕不是得当场一个仰卧起坐然后狠狠摇晃托奈莉的头看看这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不是……西尔维亚？！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西尔维亚的话？这世上的西尔维亚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难道还需要我说的这么直白吗？！”
西尔维亚苦思冥想三天三夜也没想清楚原因，但托奈莉自己却心知肚明。
她没有力量，也因此不被西维所依赖，不够聪明、不够强大的她，不借助别的力量又应该要怎么才能去到她的身边呢？
——西尔维亚如今危在旦夕，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用尽一切手段去把她拉回来呢？
即使是要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抱着这种堪称病急乱投医的想法，女孩再一次踏上了漫长的旅途——或许这就是她身为命定勇者的宿命？她或许就是注定要为了守护什么而踏上一条漫长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她规划着，西尔维亚如今沉睡在贾维斯的核心处理器，而她的意识被那位白发的西尔维亚拦截上传至贾维斯的网络之中——这意味着她必须在贾维斯的眼皮子底下穿过层层阻隔去到他存放最重要数据的中心地带。
——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险，她也早在这之前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但她从未想过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竟然是……
一条寂静而阴暗的小巷。
不，是一整个世界。
一直沉寂在她身上的天赋开始在这充满了魔力的世界隐秘地苏醒，比起科技位面稀薄的玛那（mana），它几乎在空气中要充溢地流淌而出。
精神力在颤栗、神经开始在她的脑内歌唱，向着这位曾经背弃了一整个世界之人献上诵曲。
女孩惊异地伸出手，那些颤抖的手指就那样轻轻地抚摸着身边略带潮湿的一砖一瓦——它们是那么令她熟悉，她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已经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脑后，被她遗忘……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可是，可是……这……”
——这怎么可能呢？
而在她心里一团乱麻之时，一位身着白色骑士服的骑士出现在了巷子门口。洁白的袍角轻轻在她脚边垂下，同色系的靴子用柔软的龙皮制成，配合上装饰的银器，显得极为华美。
剑鞘散发着银白的光芒，而她的背后也同样是一片光辉，炽烈的骄阳将她高挑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就要彻底覆盖住托奈莉自己的身影。
只需要一瞬间，她就看清了她的脸，然后——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你是……”
*
首都星。
即使温打从心底里鄙视着贵族空有名头、却不思进取的现状，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身为温家的子嗣他才能够在几乎身败名裂的现在还能够捞到一个足够舒适的待遇。
住的单人间都不必再提，单单那张床铺上过于柔软的织物和堪称温馨的装饰也明显超出了一名囚犯应该有的待遇。
而在这几日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地养猪之外，还通过不断地索要着“必须生活物品”试探着狱卒底线的温庭瑄最后不得不抱着一堆书遗憾地发现自己应该不可能被判死刑了。
“怎么，对于联邦的决议，你很失望吗？”
面前冷若冰霜的发小绷着一张俊脸，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他的面前——这原本是他预约的时间，可惜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原因”不得不迟到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简直就像是整个交通系统都在和他作对一样。
“当然不会，虽然我是军人，但我其实也是很怕死的嘛～”对生命一向洒脱——不管是对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的前将军随意一摊手果断跳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他坐直了一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只需要扫一眼对面这人的状态，他就能够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猜个七七八八。
“那么，你先告诉我——”
“不，是你先告诉我——”
他打断了克莱蒙特的话，原本慵懒的表情在他思考之后现在也带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他凑近了一点克莱蒙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一字一顿地说。
“——西尔维亚阁下死了吗？”
*
“嘭”的一声，某人的椅子被大力掀翻在地，想必若不是隔着那层碍事的玻璃，温毫不怀疑这人的手已经扯在了他的领子上了。
但即使自己面前的那张脸已经由于愤怒开始变得扭曲，但是温还是毫不在意地让自己的思维随意地扩散在这空气中，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诶呀诶呀，看看这个人的表情，瞧瞧爱情能够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啧啧啧，它能够让安娜.卡列尼娜心甘情愿卧轨自杀、又能够让他的好朋友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求得一个真相。
“——温庭瑄，你究竟知道多少？”
克莱蒙特的嗓音现在听起来有些沙哑，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西尔维亚最后一次出现过的星球、在发现星球被不明武装囚禁之后又急匆匆地来到了首都星。
他绝不相信西尔维亚的……失踪和这件震惊寰宇的政治清洗没有关系。
“你究竟知道多少？”他看着那人的眼神低沉着嗓音再次重复了一遍，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他现在简直心急如焚，而自己发小的眼神却又表明了他确实知道点东西……
“告诉我，全都告诉我，一字一句，一个字都不要落下，告诉我，那些人全被你干掉了，那么她一定是向你说了些什么？！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她现在安然无恙！”
陈述逐渐加速，变作了咆哮，随着最后一个字被其主人狠狠摔在地上，这间小小的屋子一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只有克莱蒙特短促的呼吸声还回荡在原地。
温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嘛，这不是快哭了吗？
“冷静下来，威廉.克莱蒙特，深呼吸。”他在内心不在意地撇撇嘴，而眼神却开始变冷——这个男人习惯性地评估着面前人的状态以便于自己判断是否拥有参与计划的价值。
“西尔维亚阁下目前还没有彻底死亡。”
不管他是哪来的消息，反正威廉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救赎的东西确实猛然降临在了他身上，让他双腿一软猛地退后，差点陷在了那把椅子里。
……谁能够知道他赶到这里之前听到了多少次『那个人』的死讯呢？
艰难地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之后，他意识回笼，稍微整了整自己的外表，再次正襟危坐在了这个人面前继续进行询问。
而温看上去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甚至颇为赞赏地看着他的理智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像是奖励一般向他公开着那些信息。“那位黑客——就是不断滚动着向所有人公开着那些东西罪行的那一位——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的身份。我刚才不久才发现，她居然直到现在也依旧心怀忌惮。”
“……忌惮？你又想做什……”
“是的，忌惮。”
他微笑着打断了克莱蒙特突然警觉的话，“我不能说出她的身份，但我可以告诉你，威尔（will），那是个极度贪婪的存在——如果说她有天向全世界展开一场吃播，她会向你展示她是如何将世界都吞吃入嘴里的画面。”
这话换来的是对面“你疯了吗”的眼神。
他嗤笑着摇摇头，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从她的嘴里推论出一点点被狡猾的AI层层掩盖的真相。
“她什么都不害怕——但她依旧在潜意识里忌惮着那位阁下的存在，即使她已经联合着某个人挖了适合那位阁下睡着的坟墓，但只要她一天没有决定彻底躺进去，她就无法彻底将那个可能性摒弃出她的脑子。”
“她……？她是……”
“不，不要猜。”温一直挂在脸上和煦的笑容一瞬间消融在了皮肉之下，他打断了他的猜测。“我知道你会想到的。但是答应我，即使你知道了，你也绝对不能将它说出口。”
他的这位友人艰难地强迫着自己的脑子停止思考，但这其实还好——毕竟他现在其实并不关心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现在最为关注的还是地球莫名其妙的封锁和西尔维亚的失踪。
“这件事……不能被……知道，是吗？”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继续打探着友人的口风。
尽管和西尔维亚相关的事基本就没有几件能够捅给联邦的，但正因为他出身于联邦，他才能够知道一座庞大的政府机器全力开动时究竟能够拥有多大的力量。
——在温还没回话前，他就给了自己回答。
“不，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他猛地站起来，现在政府动荡不安，却正是一个能够让他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他们，那些人，绝对没有空闲再去管西尔维亚的死活——毕竟尽管她拥有全宇宙人人垂涎的大脑，但作为学者（还是一个没有学阀的学者），她其实主要的威胁等级在那些人心里其实并不前列。
——真正能够让他们投鼠忌器的还是她那随时随地都能做到的空间转移技术。
一个胆大包天的猜想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展开，他几乎就要将它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收到了面前友人的警告。
他隐晦地摇了摇头。
身为特务头子的威廉.克莱蒙特瞬间秒懂，他假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扶在面前的桌子上像个酗酒的男人一样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要如何才能找到西尔维亚了。
想要说出的话一瞬间堵了回去，一遇到那位阁下他的理智似乎就会突然下线一点，而现在读懂了自家发小眼神的威廉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阵痛苦。
“……”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和温一起坐在地上下棋的经历，那时的温还不是现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肚子里一堆坏水的家伙。相反这人是个半点藏不住事、彻头彻尾的臭棋篓子，聪慧的小威廉简直能够轻轻松松地拿捏住他。
可是……
他最后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如今身陷囹圄的友人。
即使身着单薄的囚服，那个人现在也依旧笑得像是在参加晚宴一样得体。
一股苦涩突然漫上了他的心头，他后知后觉地想着，他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下不赢他的这位朋友了。
*
——或许今晚实在是个很好的日子，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所以那些与他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人都想在这样的日子里随处走走，这才会让他在一个晚上居然要接连会面这么多人。
真是麻烦。
“您说是吧，罗斯柴尔德军团长？”
温看着从阴影处默默走出的老人，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今晚一直揣在面前的手有些焦虑地交叉在了一起。
面对这位几乎站在联邦顶点的老人，他不由得坐直了一点，却悄悄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洁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
“——还是说，现在我应该叫您，罗斯柴尔德大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