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贤乃山南道荆州人氏,其父曾是户部侍郎,五十多岁患急症过世。但在离世前两年,操办了宋子贤的婚事,与当时还是左相的渊明公结亲。那时宋子贤还只是在工部担任一名主事。”
棺材铺的一间密室内,岳子峰站在魏长乐面前,微躬着身子,显得十分恭敬。
周恒坐在魏长乐边上,冷冷盯着岳子峰。
“大婚之后,宋子贤没两年就被调到吏部,担任了吏部右侍郎。那一年他刚满三十岁,意气风发。但在吏部待了没三年,就发生了神都之乱,叛乱被平定之后,渊明公立刻向朝廷上了辞呈,告老还乡。”
“渊明公辞官不到一个月,宋子贤也上书请辞,朝廷也允了。之后渊明公全家老小都搬回襄阳,包括宋子贤在内。”
“回到襄阳之后,宋子贤很快就经营了两家酒楼,这两家也是襄阳目前最大的酒楼。只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那两家酒楼幕后的东家是宋子贤。除此之外,宋子贤似乎也在其他的一些买卖中入了股。”
周恒立刻道:“我们不要模棱两可的话,要肯定的情报。”
“是是是。”岳子峰立刻道:“属下可以肯定,襄阳最大的绸缎庄和药材生意都有宋子贤入股。襄阳如今最大的药商是姚家,东家是姚泓卓。姚家在城中有三间药铺,售卖药物,生意火爆。此外姚家还经营药材生意,襄州这边的胡药几乎都归属姚家经营。”
魏长乐皱眉道:“胡药?”
“西域的胡商都只在神都做生意。”岳子峰解释道:“许多地方商贾都会前往神都与胡商合作,从神都收购胡商的货物转运到各地售卖。这其中利润最大的就是宝石和药材。姚家一直都从神都进货,然后运回襄州经营。不过姚家开始做买卖的时候,宋子贤已经是襄州商会的会长。姚家虽然也是襄阳大姓,但想要进入商界,却也需要宋子贤在背后撑腰,给予宋子贤红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魏长乐脑中飞转。
宋子贤是前任左相的女婿,姚泓卓是柳永元的大舅子,这两人竟然合伙经营胡药生意。
而柳永元当初恰恰是与胡商契尔斯勾结,意图为祸神都。
难道这中间都有牵连?
“听说宋子贤已经当了六年的会长?”魏长乐问道。
岳子峰立刻道:“正是。回到襄阳,宋子贤便经营生意。他回来之后参加的第一次商会选举,就被推举为会长。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待在商会会长的位子上,再没有下来。两个多月前,商会再次选举,他顺利连任.....!”
“等一下。”魏长乐抬手打断,盯着岳子峰问道:“你确定他是顺利连任?”
岳子峰一怔。
“岳子峰,我问你,官府宣称,庞氏父子是因为勾结乱匪,犯了谋逆之罪,所以才被定案沉江。”魏长乐神色冷峻,“事实是否果真如此?”
岳子峰道:“官府的告示.....!”
“我问你事实是否真的如此?”魏长乐打断道。
岳子峰想了一下,才道:“大人,庞家是否勾结钟离馗,属下无法确定。但属下可以确定,庞敬祖肯定是与宋子贤结下了仇怨。”
魏长乐身体却是一阵松弛,似乎这本就是他预料中事,需要的只是一个确定。
“他们有何仇怨?”周恒问道。
“襄州商会。”岳子峰解释道:“属下听闻,上次商会推选之时,其实并不顺利。本来宋子贤背靠渊明公,只要他想干,这商会会长的位置绝无可能花落旁家。但这次却出现意外.....!”
“庞敬祖想要争做会长?”魏长乐直接问道。
岳子峰道:“正是。据属下所知,推选大会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然后吃吃喝喝也就散了。但会场上,刚有人提出让宋子贤继任,庞敬祖便站了出来,提出匿名投票。他还直言,如果他能当上会长,就要做出一些改变。”
周恒疑惑道:“渊明公当年为相之时,从山南道提拔了很多人入京为官。山南道各州的官员,至少也有半数与他有关系,不说门生故吏遍天下,说是遍及山南道并不为过。他虽然退下来,但在山南道根基深厚,卢家也是山南道无可争议的第一世家。宋子贤既然想连任,庞敬祖何来胆量与他争夺?”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那庞敬祖是个认死理的人。”岳子峰解释道:“庞敬祖性情刚直,虽然是商人,但做生意却不偷奸耍滑,看不惯的事情,往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出来。他这性情,得罪了许多人,但也令不少人钦佩。”
“你的意思是说,宋子贤担任商会会长的时候,有许多地方庞敬祖看不惯,所以庞敬祖才站出来?”
“确实如此。”岳子峰道:“说到底,应该还是因为会银的问题。”
魏长乐立时便想到,经营木材生意的段瘸子就是因为退出商会,不愿意缴纳会银,才被人砸断了一条腿。
“什么会银?”周恒疑惑道。
“其实会银向来都存在。”岳子峰道:“但在宋子贤成为会长之前,会银也只是个意思。入会的商贾每年丢个三瓜两枣,商会平时也会将会银的用途公示给商贾们,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但宋子贤上任之后,立刻增加了会银数额,比之从前,一加便是几十倍都不止。而且此后连续加了数次,许多商贾已经是不堪重负。”
周恒冷笑道:“增加会银,难道就没有说法?”
“有啊。”岳子峰道:“保护商道,打击盗寇。按照宋子贤的说法,山南盗贼众多,如果不能保护好商道,襄阳这块通衢要地就彻底沉沦。所以必须要肃清盗寇,维护商道畅通,如此才能生意兴隆。”
周恒诧异道:“剿匪不是官府的事情吗?朝廷养了数万山南军,他们难道只吃军粮不干事?”
“宋子贤的意思是,官兵去和盗寇拼命,搞不好就战死。朝廷给的军饷是朝廷的事,作为本帮本地人,襄州商会自然也要出力。”岳子峰始终躬着身子,“缴上去的会银,大部分都会用来犒劳剿匪的官兵。”
周恒失声笑道:“商贾向朝廷缴纳赋税,就已经尽了责任,朝廷就有责任保护商道,让他们的生意不受影响。宋子贤哪来资格另外收取会银去犒劳官兵?”
“岳子峰,官兵有没有剿过匪?”魏长乐忽然问道。
岳子峰点头道:“每年都有。山南军每年都会出兵剿匪,似乎也确实剿灭了不少乱匪。他们甚至会经常过江去大洪山围剿钟离馗,不过没有什么收获。”
“商贾缴纳的会银有多少?”
“很重。”岳子峰道:“据属下所知,这次推选之前,会银比之缴纳给朝廷的商税还要重。而且商贾缴纳会银的数目不同,依据生意大小来缴纳。如果一个商户一年能挣二百两银子,便要缴纳二十两银子上去,否则就会被逐出商会。”
魏长乐皱眉道:“逐出商会?不是有人想退还退不出去吗?”
“大人是说段瘸子?”岳子峰忙解释道:“段瘸子确实退出了商会,但他却继续做买卖。虽然没有明文,但在襄州境内,若没有加入商会,便不得经营生意。段瘸子被打断腿不算大事,以前有人退出商会还继续做买卖,铺子直接被烧了,倾家荡产。官府虽然派人追查,却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真凶。”
见魏长乐脸色难看,岳子峰急忙加了一句,“其实有人心里清楚背后肯定与宋子贤脱不了干系,但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去动渊明公的女婿?”
魏长乐若有所思,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自语:“这商会一年下来,收缴的会银自然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周恒看了魏长乐一眼,才继续问道:“庞敬祖争选会长,是否就是冲着会银?”
“其实庞敬祖早就放出话,会银太高,大家不堪重负,必须改变。”岳子峰道:“大家心里清楚,如果庞敬祖真的当上会长,会银肯定大大削减,很可能回到宋子贤担任会长之前。如果当日匿名投票,庞敬祖还真有可能成为会长,取代了宋子贤。只是宋子贤当日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拖延选举,他不在场,其他人还真不敢继续推举。这一拖就是好几天,然后就发生了庞敬祖勾结乱匪一案。”
周恒冷笑道:“这样看来,庞家父子就是被宋子贤勾结判官府整死了。”
“个中隐情,属下没有证据,所以不敢妄言。”岳子峰小心翼翼道:“但不良将所言极是,不出意外的话,庞家遭遇横祸,应该就是因为争夺会长一事了。只不过庞家是否真的暗中勾结大盗钟离馗,还真是不能确定。庞家次子庞嘉元站出来作证,而且还拿出了数份庞敬祖与钟离馗往来的密信,仅以证据而论,也挑不出判官府的毛病。”
“庞嘉元现在何处?”
“生死不知。”岳子峰道:“定案之后,庞嘉元就突然消失了。两位大人,我们这边人手有限,庞嘉元一介布衣,属下.....属下这边也确实派不出人手盯着他。”
“这倒是实话,都忙着聚众赌博,哪有人手去盯梢。”魏长乐嘲讽道。
岳子峰更是尴尬,主动拱手道:“属下有罪,恳请两位大人责罚!”
魏长乐却是直接问道:“大盗钟离馗又是何方神圣?听说官军都奈何不了他,他那般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