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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司大堂并不大,甚至有些破旧。

面前一张三尺长的公案,左边一张书吏用的小桌子,堂前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两张漆早掉没了的太师椅。身后没有江牙山海图,而是一幅纸质已泛黄的山水画和一副对联,头顶上也没“明镜高悬”的匾额。

尽管如此,韩秀峰依然感慨万千,回头看看身后的对子,沉吟道:“俸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这副对子写得好啊,正所谓清生廉、廉生威!”

他话音刚落,大头和州衙的衙役抬进一筐手铐脚镣,“哐啷”一声搁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

巡检司衙门的皂隶储成贵和姜槐看着眼前这一大筐手铐脚镣,想到还有几大箩筐没抬进来,再看看五大三粗力大无比的大头,二人吓的心惊胆战,暗想刚来的这位巡检老爷不好伺候,搞不好真会挨板子。

李秀才也吓得魂不守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弓兵们全守在大堂外,看着大头和州衙的衙役忙碌,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随便走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方士枚从没见过这阵势,本打算借交接的机会把四个多月前上任时跟前任买的记录有孝敬知州、州同、学正和运司衙门等上官的账本卖给韩秀峰,可是听韩秀峰一说“清生廉、廉生威”,他不仅提也不敢提了,而且不想在海安久留。

“韩老爷,这是官印,要不先交接吧。”

“哦,差点忘了正事。”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回头笑道:“李先生,劳烦你帮本官拟一份到任文书。”

“韩老爷稍候,晚生这就草拟。”李秀才缓过神,连忙落座。

“士衡,帮李先生磨墨。”

“是。”张士衡顾不上再得意,连忙卷起袖子笔墨伺候。

“长生,验看官印。”

“是!”

要说官老爷,潘二在京城时几乎天天能见着,但像今天这般站在堂上还是头一次,见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书吏衙役一个比一个老实,暗暗感慨做官就是威风。他瞄了一眼储成贵和姜槐两个皂隶,走上前从方士枚手里接过官印,装模作样的验看了一番,又从李秀才的小案子上拿来一张纸,在纸上用印。

韩秀峰取出从州衙要来的印底,接过潘二刚盖上印的纸,比对了一下两张印记,随即抬头笑道:“方兄稍候,等到任文书拟好用上印,秀峰再恭送方兄。”

“不急不急。”方士枚连忙拱手道。

“方兄坐。”

李秀才就是吃誊写往来公文这碗饭的,只不过巡检司衙门不设书吏,他跟韩秀峰之前在老家一样只是帮闲,不但没工食银甚至连纸张蜡烛都得自备。

这些年巡检老爷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草拟到任文书对他而言不在话下,转眼间就写好了。韩秀峰接过墨迹未干的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示意潘二在上面用印。

眼看就要吃中饭了,李秀才不敢耽误新任巡检老爷的功夫,连忙呈上早准备好的保甲清册、海安巡检司分辖下的地图和一套封面早烂了不晓得是哪一年的泰州志,以便新任巡检老爷了解本地乡情。

“好,本官回头再看。”韩秀峰翻了翻保甲清册,随即放下让潘二收好。

“禀韩老爷,这是衙门的钥匙。”

“长生,收好。”

“嗻!”钥匙可得收好,潘二立马接过钥匙,心想吃完捎午就去看门,以后谁想拜见韩四没门包可不行。

韩秀峰不晓得潘二在想啥,也顾不上他会想啥,立马起身绕过公案,拱手道:“方兄,小弟送送你。”

“韩老爷留步,我早准备好了,连船都雇好了,你刚到任公务繁多,真不用送。”

“应该的应该送,方兄请。”

“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

按规矩只要送到仪门,韩秀峰却一直把方家兄弟送到城隍庙前的“缺口”,目送他们上了船才回到衙门。

李秀才躬身拜见。

储成贵和姜槐上前拜见。

弓兵们到堂前拜见。

等衙门里的书吏、皂隶和弓兵依次参拜完毕,韩秀峰的新官上任仪式便结束了。李秀才陪着他在衙门里转,储成贵带着一帮弓兵帮着潘二和大头他们安顿,姜槐则带着几个弓兵去做中饭。

“韩老爷,这三间原本是书吏的公房,后来巡检司衙门不再设书吏,每位老爷到任只请一位帖写,所以这两间一直空着,晚生是里头这一间。”

在泰州时韩秀峰打听过,李秀才不是本地人,而是富安人,但家离海安也不远。富安既是两淮盐运司的盐场,同时也在东台县治下,所以他是东台县的秀才。

不过秀才是生员统称,秀才与秀才也是有区别的。

学问最好、经岁、科两试一等前列者叫廪膳生,简称廪生。名额有定数,因州、县大小而异,一个县大概二十个左右,每年都能从县学领取廪饩银四两,补助生活,而且被取为廪生就能给应考的童生具保。

岁、科两试一等后列者被额外增取,所以叫增广生员,简称增生;额外再增取的附于诸生之末,谓之附学生员,简称附生。

李秀才举业不顺,七八年前考中的附生,这些年一直没能考上增生,连增生都别想去江宁参加乡试考举人,更不用说他这个连增生都不是的附生。

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很清楚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里头那两个衙役和十个弓兵对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的巡检只会阳奉阴违,对李秀才这个帮闲的书吏才马首是瞻。

接下来要办大事赚大钱,韩秀峰可不想让李秀才接着弄权,看着对面那三间弓兵住的房子,淡淡地说:“李先生,你是有功名的人,在巡检司这个小衙门帮闲太屈才,而且按例有功名在身的也不能做这胥吏的差事。”

李秀才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说出这番话,连忙掏出昨晚凑的一袋银钱:“韩老爷,晚生只是帮着誊写……”

“你这是做啥?”韩秀峰不等他说完,把他的胳膊往边上一推,随即笑道:“李先生误会了,本官没想过也不会砸你饭碗,只是觉得你再做书办太屈才,打算聘李先生做西席,有事帮本官谋划,没事帮本官教士衡念书,一年五十两,不晓得李先生愿不愿意?”

“韩老爷,士衡就是您那个家人?”

“不是本官的家人,是本官一位好友的娃,他爹远在四川给一位大人效力,远隔千里顾不上家,就把他拜托给本官,本官自然不能看着他把学业给荒废掉。”

一年五十两,不多也不算少。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答应,这个书吏一样干不下去。李秀才不敢不识抬举,只能硬着头皮道:“谢韩老爷赏饭吃,晚生愿意,只是保甲清册和往来公文以后怎么办?”

“有人,有人会接手的。”韩秀峰笑了笑,突然回头喊道:“储班头,储班头!”

储成贵急忙跑来问:“韩老爷有何吩咐?”

“本官没带家眷,家人也不多,你们今后全搬到二堂去住,把外面这六间房腾出来。吃完饭去多买几根粗点的木头,把窗户全封上。再看看墙结不实结实,要是不结实赶紧想法儿加固。”

“韩老爷,镇上就有卖木头的,只是这几间屋好好的为什么要把窗给封上?”

“本官要把这六间屋改成关押人犯的班房,不把窗户封上能行吗?”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吩咐道:“再去找点稻草铺里头,铺厚点。人犯也是人,可不能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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