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梦境中的世界总是虚妄。
破碎的意识好似漂浮在大海上的泡沫，随着循序渐进的起伏漂泊出不规则的形状，一声又一声，离散又聚合。
金瞳在昏暗的光影折射出高雅的天光，缓缓抬眸时，少年看到了七位故人的身影。
那大抵是一次一如曩昔的聚首罢。
“你们几个，还这么不经揍。”豪放地揽过风龙王的脖颈，岩龙王大笑，“老风，给我练练手呗？”
警惕地打掉他的魔爪，风龙王后退：“我看水儿就挺合适，你找他。”
“我不叫水儿，别找我啊。”水龙王抗议。
火龙王拍着手笑：“打起来嘛，快打起来~”
和龙王们相处的日子总是打打闹闹的快乐，他们穿梭于丛林与草原，任由驰骋的风拂过龙翼，在烈日星河下欢笑。
他们是远古的七大龙王，是荣辱与共、惺惺相惜的战友。他们身姿挺拔，气场强大，萧飒的长发掩映着言行的从容，眼里是永远赤诚而野性自信的龙瞳。
无意间的回眸时，并肩而行的他们发现了落在阴影处的少年。
“千落？怎么不过来，你家草阿姨又给你做了好吃的哟。”
神情和善又亲切，龙王们对神明发出结伴的邀请。
“姓风的，你找茬？千落，这次我尝试了骗骗花风味，刚出炉的，快过来尝尝吧。”
可龙的世界没有谎言，却到底出现了背叛。
相隔一念之差的光与影的分界线，神明默然地望着他们，极轻地张了下嘴。
始终维系宁静的眼底泛开波澜，但凝沉许久，他一字也未曾言明。
风龙王向他打着招呼，可笑脸之下，叠交着临死前满目的血污。
草龙王的语气还是慈祥又温柔，可昔日与他诀别的龙王，眼底分明溢满悲伤的敌意。
他还看到了许多许多死去的龙族站立在他们的身后，淡淡回眸时，他与冲他微笑的大蛇奥罗巴斯对上了视线。
“如你所愿，我把全部的信仰交付给了你。赢下去吧，白夜神，神千落……这场游戏，最终的赢家是你，我才能安心地离开啊…”
他又看到了朝他招着手的旧时璃月的大家。
有欢呼雀跃的归终，有故作严肃的移霄，有笑容洒脱的鸣海，还有露出大白牙的赑臭与锤着他不准挑食的马科修斯。
留云、削月、理水和歌尘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出落成少女的甘雨找到了自己的信念。而若陀拍着他的肩膀，嘴角挂起友善的笑意：“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年后救我重回地面，我等你，千落。”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神情清冷温淡，却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自己的魈。
笑嘻嘻总是没个正经，但意外地与他合拍，温柔又可靠的温迪哥哥。
还有向自己直言喜欢与爱意，热情爽朗并追求极致之武艺的鸭哥哥。
总能细腻地识破他的一切伪装，坚定真挚地信仰他的人类少年万叶。
他看到许多许多追随他的信徒，看到毕恭毕敬对他献出信仰与生命的神明，他看到整个世界都臣服于他神明的威势之下……
淡漠地屹立在世界巅峰处的，似乎，也唯独他一人了。
“万众的敬仰塑造了你温和的伪装，强大的神格导致了你心性的孤高，本性的冷漠促成了你内心的荒芜。神明，在你的生命中，曾出现过许多绚烂的风景…”
“可惜，他们的出现，只能让你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你为众生描绘着胸腔中的宏伟蓝图……可在这条只有神明才有资格踏上的路途，你注定孤独。”
“没有谁会真正理解你，就像你「爱」着天下人，而天下人「爱」你。”
默然良久，背对着身后传来的声响，目光始终迟疑又恍惚的神千落突地轻笑：“看够了？”
尼伯龙根稍稍叹气：“果然，所谓的对雷神的料理产生好奇，也只是因为它的致幻效果……不，精神攻击吧。”
“神千落，你在等我？在等现在这一刻？毕竟…就算是喝醉了酒，蹲在你的空间能量里，我也早该清醒了。”
见神千落不答，尼伯龙根继续歪着龙头絮絮叨叨：“但很奇怪，你宁愿对自己出手，冒着意识混乱被我偷看记忆的风险…难道还想要拿走我的信仰？”
“我们作为生死仇敌，你可知这多么异想天开？”
淡淡地扶额缓了缓神，神千落轻叹了声：“若我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品尝甜点，你会信任我吗？”
谨慎凝视着神千落的动作，尼伯龙根摇头：“若对方是你，这就不再是会与不会的选择。而是…不敢信。”
“你无比强大，一旦落入圈套，只会令我万劫不复。可你甚至不只是实力超群，更足智多谋、远见卓识…无人会信任你的。”
静默的下一瞬，嘴角到底还是翘起平静的弧度，神千落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龙王大人如此夸我，想必是内心已有了触动罢。”
尼伯龙根当即警惕了起来，并把‘你果然还是这么狡诈’的表情写在了脸上，后退一步：“孤收回之前在渊下宫的评价。神千落，你确实变了很多，但这样的变化，绝不是让你更加弱小了…”
视线稍许凝沉，龙王紧盯少年的一举一动，缓缓说出了窥屏多日得出的结论，“你是从棋盘上最锋芒毕露的棋子，变成了隐居幕后的执棋者。”
“孤看不透你了。哪怕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长大后的你，甚至在某些时候…令我感到恐惧。”
无声笑了下，神千落的嗓音还是没什么波澜的平静：“既然如此，交出信仰罢。昏睡了这么久，阿离会担心我的。”
尼伯龙根微妙地眼皮一跳，强忍疑惑和惊讶的表情不亚于得知摩拉克斯收获了爱情的影：“你对他还真是真心的？”
“？”双手抱胸，神千落不咸不淡地轻哼了句，俏脸上的半月眼惊鸿一现，“龙王大人对此颇有异议？”
“…咳，天理之子的婚事与孤有何关联。”尼伯龙根别过脑袋，果断撇清关系。
“孤承认，孤又中了你的圈套，亲自扒过你的记忆…哪怕你必然屏蔽了不少内容，孤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理念和能力。只是，想拿走孤的信仰，告诉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双手环胸地注视他一秒，神千落轻飘飘地准许：“请讲。”
就见对面龙王的表情悄然严肃了下来，前所未有地认真低语：“那名叫温迪的家伙在与我喝酒时，向我描述过你在提瓦特的经历，也让我对现在的你产生了好奇。”
“但神千落，你告诉我，在刚才的记忆里，你分明是沉睡了足足两千年才苏醒过来——可在两千年前，你的性格绝然达不到令我如此恐惧和琢磨不透的地步。”
“摩拉克斯不了解你全盛时期的灵魂究竟多么强势，但孤知晓。为一个魔神抗下岁月的磨损，也绝不会令你疲惫到灵魂涣散，性情转变。”
“这太蹊跷了，神千落，你现在持有的沉稳和内敛极不正常。在沉睡前后性格发生这样的变化，孤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缓缓保持呼吸的平稳，尼伯龙根一字一顿地凝沉开口，“这两千年，你并没有陷入真正的沉睡。而是完完整整的，在某个无人可知的地方，拥有着长达两千年的，另外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