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柱子就醒了。窗外的天还蒙着层灰,院里的老槐树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虫鸣在夜里残留。他侧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桂英,她眉头微蹙,许是昨夜又为他担心到很晚。手里攥着的衣角皱得不成样子,那是昨天去村口小卖部时,下意识攥紧的 , 张叔的堂哥已经走了五天,回信还没半点影子。
起身时动作放得极轻,却还是惊醒了桂英。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又去村口?” 柱子的脚步顿了顿,没敢回头:“去看看麦子,顺便…… 顺便问问有没有信。” 桂英没再多说,只是从炕头拿起他的外套:“早上凉,穿上再去。” 接过外套时,指尖触到她的温度,暖得让人心头发酸,柱子却不敢多停留,怕看见她眼里的担心,更怕自己绷不住那点可怜的期待。
村口的小卖部还没开门,门板上的铁环在风里晃着,发出 “吱呀” 的轻响。柱子靠在旁边的老榆树上,目光盯着通往镇上的路 —— 张叔说,回信最快十天,最慢半个月,可他总觉得,每多等一天,心里的石头就重一分。他想起信里写的那些话,会不会太敷衍?会不会让秀兰觉得他在找借口?军娃看到那两块糖,会不会问 “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念头像藤蔓似的,缠得他喘不过气。
“柱子,又来等信?” 小卖部的王婶推着门出来,手里拿着刚烧开的水壶,“别急,张哥那车走山路慢,再等等。” 柱子勉强笑了笑,接过王婶递来的热水:“麻烦您了,有信的话,您受累喊我一声。” 王婶叹着气点头:“知道,你这心啊,都挂在那封信上了。”
往回走时,路过村西头的麦地。绿油油的麦苗在风里晃,像极了军娃小时候在田埂上跑的模样。柱子蹲下来,指尖拂过麦苗的叶子,冰凉的露水沾在手上,却没觉得冷。他想起离家那年,军娃也是这么蹲在田埂上,拉着他的手说 “爹,等麦子熟了,你就回来好不好”,当时他笑着答应,可这一去,竟让孩子等了这么久。眼眶突然热了,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怕被路过的村民看见。
回到家时,桂英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红薯粥冒着热气,桌上摆着丫丫爱吃的咸菜,却没见孩子的身影。“丫丫跟小花去摘野菊了,让你别惦记。” 桂英把粥碗推到他面前,“趁热喝,凉了伤胃。” 拿起筷子的手却在抖,粥里的红薯块怎么也夹不起来 , 他想起秀兰以前也总这么做,知道他胃不好,每次都把粥熬得稠稠的,红薯炖得烂烂的。现在粥还是那个味道,身边的人却换了,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似的,差点把他淹没。
“别跟自己较劲。” 桂英放下手里的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秀兰妹子要是收到信,肯定会尽快回信的。就算慢些,也是路不好走,不是别的原因。” 这些话她已经说了好几遍,柱子却还是听不够,像是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才能稍稍压下心里的不安。他抬起头,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才想起昨夜她翻身的次数,比他还多。“对不起,让你跟着担心。”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桂英却摇了摇头,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他碗里:“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
夜里睡得更不安稳。煤油灯灭了又点,点了又灭,桌上的信纸被拿起来反复看 —— 那是写信用剩的纸,他总忍不住在上面画草蚂蚱,画得歪歪扭扭,像极了第一次教军娃编草蚂蚱的样子。桂英醒了好几次,每次都默默帮他盖好踢掉的被子。最后一次醒来时,天已经泛白,桂英正坐在桌边,帮他把画满草蚂蚱的纸叠好,放进抽屉里。“别总熬夜,身子熬坏了,怎么等信。”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柱子攥着她的手,突然就红了眼:“我怕…… 我怕秀兰不回信,怕她恨我。”
桂英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熨帖着脸颊:“不会的,秀兰妹子是个心软的人,她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就算一时想不通,也不会真的恨你。”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院里的鸡开始叫,新的一天又到了,可回信的消息,还是没等来。
第九天的时候,柱子在地里除草,远远看见王婶往这边跑,手里挥着个信封。他手里的锄头 “哐当” 掉在地上,顾不上捡,拔腿就往村口跑。心跳得像要蹦出来,手里的汗把衣角都浸湿了 —— 是秀兰的信吗?她会说什么?军娃还好吗?跑到王婶面前时,喘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接信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你的信,是村东头李姐的。” 王婶的话像盆冷水,浇得他从头凉到脚。手里的力气一下子卸了,站在原地,看着王婶走远的背影,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风吹过麦地,沙沙的响,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柱子!” 桂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别站在风里,会着凉的。” 柱子转过身,看见她小跑着过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手里还攥着个热乎乎的红薯 —— 是早上特意给他留的。“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就被桂英打断:“还没到日子呢,再等等。红薯快凉了,吃了暖暖身子。”
接过红薯时,热流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却暖不透那点凉。柱子咬了口红薯,甜得发腻,却没尝出半点味道。桂英陪他站在麦地边,没再多说,只是偶尔帮他拂掉肩上的麦芒。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在互相支撑着,对抗着这漫长的等待。
夜里,柱子躺在炕上,手里攥着那封还没寄来的回信的 “念想”—— 丫丫准备的小布包,他没舍得一起寄走,留了个空包在身边。桂英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村口等,多个人,也能快些知道消息。” 柱子点了点头,把她搂得更紧,心里默默祈祷:秀兰,求你快点回信,哪怕只是说句 “知道了”,也好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下来。
窗外的月亮很亮,照进屋里,落在两人身上。柱子看着手里的空布包,心里的煎熬还在继续,可身边有桂英陪着,竟也觉得,这漫长的等待,好像没那么难挨了。他只盼着,回信能早点来,让他能给秀兰一个交代,也给桂英,给这个家,一个安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