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处决叛徒后,乱葬岗又恢复了死寂。花月影收敛心神,全力适应着这具彼岸花妖的身躯与环境。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血腥与怨念的泥沼中,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力量,同时将灵识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那巍峨的黑木崖,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源头,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崖壁上开凿出的险峻栈道,如同盘绕在巨兽身上的锁链;隐约可见的巡逻教徒身影,如同忙碌的工蚁,维系着这座魔窟的运转。
她能感觉到,从崖顶弥漫下来的,是一种混杂了霸道、阴戾、诡谲的气息。这气息并非均匀分布,时而如潮水般汹涌,压得谷底生灵(如果还有生灵的话)喘不过气;时而又变得缥缈难测,仿佛融入了山风与云雾之中。这昭示着崖顶主人的情绪或状态,极不稳定。
日月神教的教徒时常会来到乱葬岗,有时是处理尸体,有时则是押送着活人来此“练功”或“试药”。花月影冷眼旁观,见识了种种惨无人道的行径。有被吸干内力、形如枯槁的武者;有被喂下剧毒、痛苦哀嚎直至断气的囚徒;更有被用来试验新创武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怜虫。
每一次,鲜血都会浸染这片土地,怨念都会加深此地的阴煞。花月影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在一次次血腥的洗礼中,她的灵识变得更加坚韧,对负面能量的承受力也与日俱增。她甚至开始能够分辨出不同死亡方式所带来的血气与怨念的细微差别——被一刀毙命的,怨念尖锐而短暂;被折磨致死的,怨念深沉而持久,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诅咒;而被吸干内力而亡的,血气中则带着一种被掠夺一空的空虚感。
这些“养料”虽然驳杂暴戾,但在她小心翼翼的炼化下,确实让她的妖力在缓慢增长。那血色花瓣愈发娇艳欲滴,仿佛真的能滴出血来,花茎也变得更加挺拔,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在表面流转。
然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仅仅依靠这些杂乱的能量,进展太慢,且隐患极大。长期浸淫在这种极端负面环境中,即便她心志坚定,也难保不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可能迷失本性,真正沦为一只只知汲取血煞的妖物。
她需要更精纯、更强大的能量来源。而那个源头,显然就在黑木崖之上。
这一日,正值月圆之夜。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黑木崖投下的阴影,在乱葬岗上洒下斑驳而惨白的光点。
忽然,花月影敏锐地察觉到,崖顶那股强大而扭曲的气息,再次变得活跃起来,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连谷中呼啸的阴风都仿佛为之一滞。
紧接着,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红色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黑木崖顶飘然而下,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乱葬岗边缘的一块巨岩之上。
花月影的灵识瞬间绷紧!
是他!东方不败!
尽管距离尚远,月光也昏暗,但她依然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身着大红衣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妖异。身形似乎并不如何魁梧,反而带着几分女子的窈窕,长发披散,随风轻扬。他背对着乱葬岗,面朝远方,负手而立,仿佛在欣赏月色,又仿佛在沉思。
他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甚至没有刻意释放内力,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睥睨天下又带着无尽孤寂与诡异的气质,却如同无形的磁场,牢牢吸引着花月影的感知。
这就是她此世的任务目标?那个未来将会天下无敌,却也众叛亲离的魔教教主?
花月影屏息凝神,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真正无知无觉的草木。她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引起这位敏感多疑的绝顶高手的注意。
东方不败在岩石上站立了许久,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红色的雕塑。唯有那披散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忽然,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女子,指尖捏着一根细如牛毛、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的绣花针。他并未看向任何地方,只是随意地把玩着那根针,手指翻飞间,那根普普通通的绣花针,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指尖跳跃、穿梭,划出一道道肉眼难辨的银色轨迹。
花月影心中凛然。她虽不通武功,但灵识敏锐,能感觉到那根小小的绣花针上,凝聚着何等恐怖的气劲与精神力。那并非简单的暗器,而是他武道意志的延伸,是他那扭曲而强大的“道”的体现。
“唉……”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如同羽毛般,乘着夜风,飘入了花月影的感知中。那叹息声中,没有杀戮的暴戾,没有权力的欲望,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以及一丝仿佛超脱了世俗、却又深陷于自身执念的迷茫。
他在叹息什么?是感叹高处不胜寒?是追忆往昔身为男子时的岁月?还是对自身选择的道路,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疑虑?
花月影无法确定。但她能感觉到,此刻的东方不败,与白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魔教教主,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迷失在自身力量与追求中的……孤独的灵魂。
这个发现,让花月影心中微微一动。或许,他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的疯子。在他那扭曲、疯狂的外表之下,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与矛盾?
就在这时,东方不败把玩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辉洒落,照亮了他转过来的侧脸。
花月影的灵识,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那是一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绝伦,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柔与煞气。他的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似平静,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又似乎隐含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与……残忍。
他的目光,并未刻意扫视乱葬岗,但那无形的视线掠过之时,花月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花茎直窜灵台,仿佛被最危险的掠食者盯上了一般。她死死收敛所有气息,甚至连花瓣的摇曳都强行控制住,将自己伪装成死物。
东方不败的目光在乱葬岗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远处朦胧的群山轮廓上,再次恢复了那副寂寥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身形微微一晃,那袭红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了数十丈外的崖壁之上,再一闪,便彻底融入了黑木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花月影才缓缓“松”了口气。灵识中依旧残留着那惊鸿一瞥的震撼。
强大,诡异,孤独,矛盾……
这就是东方不败。
想要改变这样一个人物的命运,其难度,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但不知为何,在见识过他方才那片刻流露出的寂寥后,花月影心中那份因任务艰巨而产生的沉重感,反而减轻了些许。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再扭曲的灵魂,也曾有过正常的情感。
或许,她的切入点,并非直接对抗他的强大,而是……尝试去理解,甚至触碰他那深藏于疯狂之下的,一丝真实。
月光重新被乌云遮蔽,乱葬岗再陷黑暗。
但花月影的心中,却亮起了一点微光。
崖上魔影,已现真容。
她的征途,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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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