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空气比外面更加凝重，仿佛凝固的铅块。蓝玉高踞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颈间银链嘶鸣不止。他那只石化灰斑已蔓延至耳根，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沈墨垂手而立，掌心紧握着那尊裂开“丙戌”符纹的判官傩面，面具冰凉的气息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好一个‘判官在此，还不退散’！”蓝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浓重的讽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沈墨，你当真好本事！连幽冥阴兵都能喝退！”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傩面上，尤其在看到那道奇异的裂痕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探究的厉芒。
沈墨心头一紧，知道蓝玉必然察觉了面具的异常：“将军谬赞，属下只是借面具之力，暂破幻象，非是……”
“够了！”蓝玉粗暴地打断，“本帅没兴趣听你那些神神叨叨！幻象也好，真鬼也罢！我只问你，这鬼东西，”他指了指沈墨手中的傩面，“和你口中的红崖地脉，到底有何干系？那道裂痕，又是怎么回事？！”
沈墨知道隐瞒只会招致更大的怀疑，索性半真半假：“回禀将军，此面具乃军中傩戏班之物，据传以百年枫香木所雕，蕴含辟邪之力。方才幻象，属下透过面具，确见有浓烈灰气自晒甲山方向汹涌而来，乃是地脉异动引发怨气显化！至于这道裂痕…”沈墨顿了顿，举起面具，将那道形似“丙戌”的裂痕展现在蓝玉眼前，“似是被方才破邪之力所震裂，其形状…属下观之，竟与古籍中某种失传符纹有几分相似，或许…与红崖天书之谜有关？”
“天书？！”蓝玉眼中精光爆射，霍然起身！红崖天书！朱元璋密旨中严令焚毁的关键！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痕，又猛地看向舆图上晒甲山的位置，眼中杀意、贪婪、惊疑疯狂交织！颈间银链的嘶鸣陡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
“将军！地脉灰气肆虐，石人瘟源头不除，三军危殆！焚崖或可暂阻，但绝非长久之计！恳请将军允属下带一队精兵，即刻前往晒甲山红崖，一则探查灰气源头，二则…或可寻得天书线索，一劳永逸解决此患！”沈墨抓住时机，再次请命，将探查红崖与寻找天书（蓝玉的痛点）直接挂钩！
蓝玉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变幻不定。沈墨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焚崖是圣旨，但天书…更是绝密！若能抢先一步掌控天书秘密…他脸上那块石斑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刺痛感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好！”蓝玉猛地一拍帅案，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本帅就再信你一次！给你半日！只带你的亲信随从，立刻前往晒甲山！探查灰气源头，搜寻天书线索！若有所获，本帅记你大功！若半日之后，日落之前，你毫无头绪，或者…”他目光森冷如刀，扫过沈墨和那裂开的傩面，“让本帅发现你另有图谋…哼！你和那傩戏班子，连同这劳什子面具，一起化为灰烬！”
半日！日落之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沈墨别无选择：“属下遵命！”
离开帅帐，沈墨立刻找到疤脸军汉。得知只有半日时限，疤脸军汉脸色也极其凝重，但他没有多言，只是迅速点齐了五名最精悍、且未接触过石料和水源的心腹亲兵。沈墨则去寻傩戏班主郎坤，希望能获得更多关于面具和红崖的信息。
然而，郎坤所在的帐篷空无一人，只有几件破旧的傩戏服散落在地，人已不知所踪。
“该死！”沈墨暗骂一声，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再寻找。他只能带上那裂开的判官傩面，与疤脸军汉等人策马冲出军营，直奔晒甲山！
越靠近晒甲山，空气中那股阴冷、死寂、带着石粉味道的气息就越发浓重。草木枯萎，鸟兽绝迹，大地仿佛失去了生机。天空也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巅，如同巨大的坟墓盖顶。
“沈医正，前面就是晒甲山脚了，山路崎岖，马匹难行。”疤脸军汉勒住马缰，指着前方怪石嶙峋的山路。
众人下马，留下两人看守马匹，沈墨、疤脸军汉和另外三名亲兵徒步上山。山路陡峭湿滑，布满碎石。越往上走，那股令人心悸的灰气感就越发清晰，仿佛有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来，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几名亲兵虽然精锐，此刻也是脸色发白，握紧了腰刀。
突然！
“小心！”疤脸军汉一声暴喝！
只见前方一处狭窄的山道上，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毫无征兆地松动滚落！带着沉闷的轰隆声，朝着沈墨等人当头砸下！这绝非自然脱落，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引动！
“保护医正！”疤脸军汉反应极快，猛地将沈墨推向内侧山壁，同时和另外两名亲兵挥舞腰刀，试图格挡或劈开滚石！
然而，那滚石带着千钧之力，岂是人力可挡？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矫健如猿的身影，猛地从侧上方一处陡峭的山崖上飞扑而下！那人手中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锤，口中发出一声洪亮的呼喝，带着奇特的韵律：
“山神莫怪！借路一过——！”
喝声未落，他手中的铁锤并未砸向滚石，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砸在滚石下方一块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岩石棱角上！
轰！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岩石碎裂声！那几块气势汹汹砸落的巨石，被这精准一击改变了重心和落点，擦着沈墨等人身侧轰隆隆滚落深涧，溅起漫天烟尘！
好险！
众人惊魂未定。疤脸军汉等人立刻拔刀，警惕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身影。
只见那人稳稳落在山道上，身材魁梧，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石粉。他约莫三十许岁，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却带着一种石匠特有的沉稳和沧桑。他穿着一身沾满石屑的粗布短褂，肩上扛着那柄救命的铁锤。
“几位军爷受惊了。”石匠汉子放下铁锤，抱了抱拳，声音浑厚，“这晒甲山近来邪性得很，山石无风自动，专挑生人落脚处滚落。方才情急，鲁莽出手，还请见谅。”
沈墨敏锐地注意到，这石匠汉子虽然看似粗犷，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沉稳的气度，面对军士也毫无惧色。更重要的是，他刚才那一锤破石的手法，绝非普通石匠能掌握，更像是…某种传承的技艺？而且他提到“山石无风自动”、“邪性得很”，显然知道些什么。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沈墨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军中医官沈墨，奉命前来探查山中异状。不知壮士高姓大名？方才所言山石邪性，究竟是何缘故？”
石匠汉子目光在沈墨脸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看到他腰间露出的针囊和手中紧握的裂开傩面时，眼神微微一凝，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叫阿鲁。”他沉声道，目光投向山顶红崖的方向，声音带着刻骨的悲凉，“至于这邪性…沈医正，你们要找的源头，恐怕就在那红崖之上。这山石…是被红崖流出的‘死气’浸染了！我爹…”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就是采了那红崖的石料，回来…回来没几天…就…就变成了石头！”
“阿鲁兄弟节哀！”沈墨心中了然，这阿鲁必然与红崖有着极深的渊源。“实不相瞒，我等正是为探查红崖灰气与石人瘟而来。时间紧迫，不知阿鲁兄弟能否相助？此地凶险，你对地形熟悉…”
阿鲁深吸一口气，压下悲痛，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我帮你们！不为别的，就为我爹，为那些无辜变成石头的人讨个明白！”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沈墨手中的傩面上，“沈医正，你这面具…裂了？”
“是，方才为破山中幻象所损。”沈墨坦言。
阿鲁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转身走到旁边一处被藤蔓遮掩的岩缝旁，伸手进去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他走回来，郑重地递给沈墨：“沈医正，这红崖死气对心神侵蚀极重，越往上越凶险。寻常傩面恐怕撑不住。这是我祖父传下的，一块百年枫香木的心材胚子，天生抗邪。本想留着雕一尊‘开山傩神’…如今，送你了！或许…能帮你抵挡一二！”
沈墨心中一震！百年枫香木胚！这正是制作顶级傩面的绝佳材料！其蕴含的辟邪之力远非寻常木材可比！他郑重接过，入手温润沉实，一股淡淡的、带着生机的木质清香散发出来，竟将周围令人不适的灰气都驱散了几分！
“阿鲁兄弟，大恩不言谢！”沈墨深深一礼。这胚子，简直是雪中送炭！
有了阿鲁这个熟悉地形的向导，众人行进速度大增。阿鲁对山道上的危险了然于胸，总能提前避开松动的岩石和弥漫的灰气旋涡。他手中的铁锤时而敲击山壁，发出奇特的韵律，似乎在安抚躁动的山石。
越靠近红崖，灰气越发浓郁粘稠，如同行走在冰冷的泥沼之中。光线也愈发昏暗，明明是正午时分，却仿佛黄昏已至。四周死寂一片，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终于，穿过一片嶙峋的怪石林，一片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高达百丈的赤红色崖壁，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便是传说中的晒甲山红崖！
崖壁陡峭如削，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仿佛浸透了干涸血液般的赤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妖异光泽。崖壁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痕迹，以及大片大片如同蝌蚪、又似星图的诡异符号——正是那令人费解的红崖天书！此刻，在崖壁的几道巨大裂缝深处，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灰白色气流！这便是地脉死气的源头！也是石人瘟的元凶！
“就是这里了！”阿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伤，他指着崖壁下方散落的、大小不一的暗红色石块，“我爹…就是在这里采的石料…”
沈墨蹲下身，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红石碎屑。入手冰凉刺骨，石质异常坚硬沉重，表面也刻着一些模糊的符号残痕。他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意念，石头毫无反应，只感到一股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疤脸军汉突然指着沈墨手中的红石碎屑，低呼道：“沈医正！你看！”
沈墨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手中那块冰冷的红石碎屑，在透过厚重云层缝隙洒下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惨淡月光照射下，其内部…竟然隐隐浮现出无数道极其纤细、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血丝！
这哪里是石头？这分明像是某种…凝固的、蕴藏着诡异生命的…血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亲兵声音发颤。
沈墨和阿鲁也是脸色剧变！这红石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凶险！
“小心！”阿鲁突然厉声示警，猛地将沈墨向后一拉！
几乎同时，那缕照射在红石碎屑上的月光仿佛触发了什么！崖壁裂缝中喷涌的灰气陡然加剧，发出尖锐的嘶鸣！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散落在地上的无数红石碎屑，在灰气的裹挟和那缕诡异月光的刺激下，竟如同有了生命般，微微震颤起来！那些暗红色的血丝在石屑内部疯狂扭动，仿佛随时要破石而出！
“不好！快退！”沈墨厉声喝道，心中警铃大作！这红崖，比想象中更加凶险百倍！半日时限？他们真的能活着找到线索并离开吗？
大地震颤，灰气狂涌，血丝隐现的红石蠢蠢欲动！绝境，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