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书房内,檀香袅袅。
王丞哲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他刚刚亲眼见证了王明远那老夫子的低头,心中的畅快,比喝了三坛陈年佳酿还要来得猛烈。
“好,好啊!林凡,你今日,可是给我青阳县,给本官,挣回了天大的面子!”
他拍着林凡的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今日之后,我看县学里,还有谁敢说你的‘格物致知’是歪理邪说!”
林凡躬身一礼,神色平静。
“大人谬赞了。学生只是将自己所思所想,与同学们探讨一二,能有所得,是他们自己悟性高。”
王丞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
“你此来,可是有事?”
林凡点了点头,将方才在县学门口遇到钱德发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带私货,只是将商人们的提议,和自己的几点疑虑,清晰地摆在了王丞哲面前。
“……他们愿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利润分我三成。学生以为,此事关系到城西数万流民的生计,也关系到我青阳县未来的粮价稳定,不敢擅专,特来请大人定夺。”
王丞哲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坐回太师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他不是迂腐的文官,他深知,钱粮二字,才是治理一地的根本。
林凡那改良的耕作之法,能让荒地变良田,这本就是天大的功绩。
可随之而来的粮食过剩,谷贱伤农,也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现在,钱德发这群商人主动找上门,无疑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
“你问得很好。”
王丞哲抬起眼,看向林凡的视线里,赞许之色更浓。
“你能想到粮价波动,想到灾年储备,而不是被那三成纯利蒙了心,足见你心怀大局,本官,甚是欣慰。”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
“此事,可行!但不能按他们说的那样办。”
王丞哲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精光。
“这桩生意,你不能占那三成私利,县衙也不能只做个看客。”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青阳县的位置上。
“本官有个想法。由县衙牵头,联合城西的流民工匠代表,再拉上钱德发的商会,三方共同成立一个‘青阳农商社’。”
“流民出地、出力;商会出钱、出渠道;县衙出政令、做公证。以后城西大营产出的所有粮食,都由这个农商社统一收购、统一定价、统一销售。”
“至于利润,”王丞哲看向林凡,“刨除成本,流民得五成,用以安家落户,改善生计;县衙得三成,纳入仓禀,用作军政开支和灾年储备;商会得两成,作为他们奔波的回报。”
“至于你,”王丞哲笑了,“你这个最大的功臣,本官要给你一个‘农商社总顾问’的名头。不取分文,但农商社的大小事宜,从耕种到销售,你都有一言决断之权!”
这个构想,让林凡心头一震。
王丞哲的格局,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这已经不是一桩简单的生意,而是一种全新的,将官、民、商三方力量拧成一股绳的治理模式。
流民有了稳定的收入和未来,县衙有了充裕的财政,商人有了可靠的货源和官方背书。
一举三得,堪称妙笔!
“大人英明!”林凡由衷地赞叹。
“你先别急着夸我,”王丞哲摆摆手,“此事还有一处关键,需要你来点睛。”
“请大人示下。”
“这粮食,虽是丰产,但终究是寻常之物。想要卖出高价,卖得长远,还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头。你文采斐然,此事非你莫属。”
林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王丞哲的意思。
这,是在让他为这粮食,赋予独特的价值。
“学生斗胆,或可称之为‘青阳文米’。”
林凡缓缓开口。
“此米,生于我青阳之地,得益于‘格物致知’之法,日夜听闻县学朗朗书声,可算得上是……浸润了些许文气。”
“浸润了文气?”王丞哲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睛越来越亮,“妙!妙啊!”
“寻常米粮,果腹而已。但这‘文米’,吃了不就能沾上文气,变得聪慧过人吗?”
他抚掌大笑。
“这天下间的父母,谁不望子成龙?这天下间的学子,谁不渴望金榜题名?咱们这‘文米’,卖的不是米,卖的是一个希望,一个念想!价格翻上几番,都有的是人抢着要!”
一个绝佳的营销概念,就这样诞生了。
林凡看着兴奋的王丞哲,心中也安定下来。
他旋即将袖中的那封信取出,双手递上。
“大人,还有一事。这是府城白鹭书院的周院长,托陈望夫子转交于我。”
王丞哲接过信,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府学……心学之乱?”
他看完信,眉头紧锁,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比刚才商议农商社时还要郑重。
“周明德院长,是当世大儒,连他都觉得棘手,可见这股风气,已然成了气候。”
他停下来,看着林凡。
“他请你去,是看中了你的‘民心’与‘格物’之道。这正是那空谈心性之学的克星!”
王丞哲的眼中,燃起一团火。
“去!必须去!”
他一锤定音。
“青阳县,不能只是偏安一隅!本官的治下,不仅要钱粮丰足,更要文风鼎盛!你,林凡,就是我青阳县递向整个青州府的一张名帖!”
“农商社之事,本官会亲自督办。你即刻准备,三日后便动身前往府城!本官要让府城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学问!”
……
三日后,府城,张家府邸。
书房内,香炉里焚着价值不菲的龙涎香。
张云飞的父亲,青州府有名的富商张万金,正把玩着一对玉胆,听着管家的汇报。
“老爷,青阳县那边传来消息。那个叫林凡的案首,最近在青阳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管家躬着身,将一封密信递上。
张万金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小案首,能有什么动静?无非是得了些虚名,被县令请去喝了几杯酒罢了。”
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他……他被青阳县令破格聘为了县学教习,还搞出了一个什么‘农商社’,联合县衙和流民,要卖一种叫‘文米’的粮食。”
“文米?”
张万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有点意思,说下去。”
“据说,那米用了他的新法耕种,亩产翻番。他还放出话来,说那米浸润了文气,吃了能开窍……”
“噗嗤。”
张万金没忍住,笑出了声,满脸的不屑与嘲弄。
“文气?真是荒唐!读书读傻了不成?把米当灵丹妙药卖?这种骗乡下愚夫的把戏,也想拿到台面上来?”
他重新把玩起玉胆,语气轻蔑。
“由他去折腾吧。等他的‘文米’运到府城,碰得头破血流,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管家见状,不敢再多言,正要退下。
张万金却忽然又开口了,他眯着眼睛,一道冷光闪过。
“派人盯着。我倒要看看,他这‘文米’,除了他青阳县的人,还有谁会买。”
另外派人去青阳县找李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