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隔壁房间的一老一少。
她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但一整夜都异常安静。
时间悄然滑过清晨五点。
她记得父亲苏贺年习惯在这个时辰起床,去小公园打太极,然后上午雷打不动地去老年大学上课。
而下午,他们原本和关子元的母亲许敏约好,一同去祭拜关子元的姥爷许卫国。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父亲房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片寂静。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叩门。
“爸?”
无人应答。
“爸,我进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语塞。
只见苏贺年头仰靠在椅背上,嘴巴微张,早已没了平日老学究的端庄模样,睡得正沉。
而关子元则直接趴在了书桌上,也睡得昏天黑地,半边脸上还压出了红印。
苏悦:“……”
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人昨晚到底进行了怎样一场“酣战”,才能以如此不拘小节的姿态共同迎来黎明。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关子元的肩膀。
关子元猛地一颤:“啊?!”
从桌上一弹而起,睡眼惺忪地看着苏悦,一脸茫然,“我……我怎么睡着了?”
“谁知道呢?”苏悦无奈地看着他,“你和老爷子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促膝长谈到天亮?”
关子元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努力回忆:
“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就是聊天……聊了很多……然后老爷子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我听着听着……也就……不知怎么跟着睡过去了。”
苏悦简直哭笑不得。
她转身去轻轻摇晃苏贺年:“爸,醒醒,到床上睡去,这样坐着睡多难受。”
苏贺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色明显有些发灰,嘴唇也缺乏血色,显得十分疲惫。
让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熬夜,实在是难为他了。
“悦悦啊……”苏贺年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帮……帮我跟老年大学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今天上午的课……去不了了……”
苏悦:“……”
果然,翘课并非年轻人的专利。
老头翘起课来,也是理直气壮。
同时她心里一沉,看老爷子这状态,别说上午的课,下午约好的祭扫活动,恐怕也得泡汤了。
安顿好重新陷入沉睡的苏贺年,关子元和苏悦轻轻带上房门,来到客厅。
“你们昨晚到底聊什么了,能聊到直接‘同归于尽’?”苏悦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唠了点家常。”
关子元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闪烁。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苏老爷子昨晚那番话,言犹在耳。
那不仅仅是考验,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可和托付。
苏悦了然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她能感觉到,那绝不仅仅是拉家常那么简单。
但关子元既然选择暂时保密,自有他的道理,她尊重他的选择。
就在这时,苏悦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许敏姐”。
关子元看到是自己母亲的来电,也立刻凑了过来。
“喂,许敏姐?”
“小悦啊,实在不好意思,”电话那头传来许敏带着歉意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阵阵响亮的小孩哭声,以及王亮低声哄劝的声音。
“今天公司临时有急事,我和你亮哥都得去处理一下……你看咱们下午去祭拜的事,能不能改到明天?”
“没问题,许敏姐,”苏悦立刻答应,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正好……老爷子昨晚也没休息好,状态不太行,明天去时间上也更充裕些。”
“太好了,真是麻烦你了小悦……”许敏的语气轻松了些,但背景里小孩的哭声更响了,“唉,然然这孩子,听说我们今天又不能陪她,正闹脾气呢,怎么哄都哄不好……”
苏悦和关子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一丝心疼。
苏悦柔声开口:“许敏姐,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反正我们也没别的事,我和子元带小伊然出去玩玩吧,也让她散散心。”
电话那头的许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充满了感激:
“真的吗?那……那太谢谢你们了!小悦,子元,真是……我这当妈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每次都麻烦你们。”
“许敏姐您别客气,我们也很喜欢小伊然。那等会儿我们就过去接她?”
“好,好!我让她收拾一下,真是……太感谢了!”
——
同一时间,G大第三教学楼附近。
洛毕达眼眶乌黑,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他紧紧攥着一个U盘,在“红心打印社”门口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挣扎和决绝。
这家店是红心打印社在G大的总店。
最终,他眼神一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了进去。
时间尚早,打印社里没有其他学生,只有一个三角脸中年老板瘫在椅子上。
举着手机,眉头紧锁地打着麻将,手机里不时传出“碰”、“杠”的音效。
洛毕达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
老板极其不耐烦地抬了下眼皮:“什么事?”
“老板,A3黑白打印,多少钱一张?”
“五块。”老板的注意力显然还在牌局上,头都不抬。
“t大那边的打印社,A3一张才一块钱。您这收费,是不是有点太不合理了?”洛毕达故意提高了音量。
“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老板猛地抬起头,把牌局失利的火气全撒了出来,“爱印不印,不印滚蛋!t大便宜你找t大去啊?跑我这哔哔什么!”
“呵呵,行,我印。”洛毕达冷笑一声,把U盘拍在柜台上,“印十张。”
老板没好气地抓过U盘,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插上电脑点开文件。
“扫墙上二维码付钱……操!”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桌子,“你印的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你管我印什么?顾客是上帝,我付钱,你打印,天经地义。”洛毕达抱着胳膊,一脸戏谑。
屏幕上,赫然是一副用夸张艺术字体设计的“对联”:
上联:胡打乱印瞎收钱
下联:偷天抢地剽创意
横批:关门大吉
页面中间,还特别嘲讽地倒着写了一个巨大的“闭”字。
周围的空白处,画满了被狗叼着的红心。
“小兔崽子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老板噌地站起来,指着洛毕达的鼻子,胸膛剧烈起伏。
“我怎么就找茬了?”洛毕达故作无辜,“我又没指名道姓说谁欺行霸市搞剽窃,您这么激动对号入座干嘛?”
他甚至在打印社里踱起步来,四下打量着,“这年刚过完,我看您这店里挺空的,正好送您几副对联装饰装饰?要不,我帮您贴门口?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哦,对了,用红纸彩印太贵,就按刚才说的A3白纸给您贴吧,白色,多肃静……”
他嘲讽的话语还没说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洛毕达脸上!
洛毕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老板,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完全懵了。
他原本只是想激怒对方,录下点证据。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学校里直接对学生动手!
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戳到洛毕达脑门上:“活腻了是吧?告诉你,老子可认识你们学校领导,信不信让你念不下去!”
洛毕达回过神来,怒火瞬间上涌,但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直接按下了报警电话。
——
S市,一家烟火气十足的生煎店里。
关子元和苏悦并排坐在桌子一侧,桌上摆着滋滋冒油的生煎包。
忽然,两人中间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许伊然用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一个生煎包,啊呜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慢点吃,小心烫,别噎着。”
苏悦细心地用勺子舀了一点点温豆浆,递到许伊然嘴边。
“谢谢嫂子!嗝!”许伊然满足地打了个小嗝。
王亮和许敏已经匆匆赶往公司,临走前千恩万谢地把小女儿托付给了关苏二人。
而许伊然这小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秒还因为父母失约而哭得梨花带雨,后一秒看到关子元和苏悦,立刻破涕为笑。
鼻子上还乐出了个小泡泡,啪一下又破了。
显然,她对这位大哥哥和准嫂子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关苏二人今天临时上岗,成了“一日托儿所所长”。
“小伊然,今天想去哪里玩?哥哥和嫂子带你去。”关子元柔声问。
“下午去玩!”许伊然咽下嘴里的食物,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上午要去上补习班。”
“啊?”关苏二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伊然才刚满六岁,今年九月份才要上小学一年级。
现在上哪门子补习班?
“什么补习班呀?”苏悦弯下腰,平视着许伊然。
“数学,英语和语文补习班。”许伊然眨巴着眼睛,“妈妈说,别的小朋友都在‘快快跑’……我不跑,就要掉队了……”
关子元和苏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现在的孩子,已经卷到这种程度了吗?
“补习班几点开始?”苏悦看了看时间。
“九点。”许伊然含糊不清地说。
苏悦松了口气,时间还来得及。
但随即,一个新的疑问涌上心头。
“小伊然,平时……都是谁送你去补习班呢?”
“姚奶奶。”许伊然的小嘴撇了撇,有些委屈,“爸爸妈妈要上班,每次都是姚奶奶送我去……可是,别的小朋友……好多都是爸爸妈妈送的……”
说到这儿,许伊然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进了面前的豆浆碗里。
关子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悦轻轻叹了口气。
诚然,许伊然享受着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教育资源。
但与之相对的,是父母陪伴的严重缺失。
连上补习班这样的事,都只能由保姆代劳。
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许伊然的头顶。
“没关系的,小伊然。今天哥哥和嫂子陪你去上补习班,好不好?”
“嗯!”许伊然立刻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脸上已经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