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悬在蚕鸣村上空,将青石板路映得如同流淌的水银。
魏明踏着月色走进村落,恍惚间似步入一幅古老的桑蚕织锦。
月光透过桑叶间隙,在土墙上投下斑驳光影。
几户人家窗棂间透出温暖的橘色灯火,隐约可见妇人坐在织机前的剪影。
晚风送来蒸桑叶的清香,混着新缫生丝的湿润气息。
“这边请。”蚕婆婆的桑木杖点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个孩童提着桑皮灯笼从巷弄跑过,灯面上绘着的春蚕图案在月色中栩栩如生。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来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指着黑猫惊呼:“快看!圣纹猫!”
白七七的魂尺微微震颤……那些灯笼的光晕中,竟没有一丝阴气。
蚕芯弯腰抱起一个孩童,孩子手腕上系着的桑叶手环在月光下泛着莹润青光。
转过一处晒场,月光突然变得冷冽。
魏明猛地驻足……前方赫然立着一道透明的蚕丝墙,细如发丝的银线在月下泛着诡异光泽。
墙这边,老农正用桑枝编筐,孩童在井台边嬉戏;
墙那边……
“当心!”蚕婆婆一把拉住想要靠近的魏明。
丝墙另一侧,同样的屋舍却笼罩在惨白月色中。
没有灯火,没有炊烟,只有无数银丝从每扇门窗渗出,在檐下结成茧状物。
最骇人的是,那些“茧”中隐约可见人形轮廓,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蚕韧的银丝铠甲突然“咔咔”作响:“那是……鬼蚕村……”
月光穿透丝墙,在地上投下泾渭分明的光影。
魏明凝视着自己的影子……一半映在寻常的黄土路上,一半却落在对面那银丝密布的地面,被扭曲成诡异的蚕形。
黑猫突然从蚕芯怀中跃出,额间织魂令大亮。
银光所及之处,丝墙微微颤动,竟映照出更骇人的景象:
墙那侧的井台上,数个蚕茧正在同时破裂,露出里面与这边村民一模一样的面容……
“月照双界时……”蚕婆婆的桑木杖深深插入地面,“便是尸蚕觅食刻。”
夜风骤起,丝墙那边的桑树突然全部枯萎。
而在枯枝间,无数双蚕卵状的复眼,正齐刷刷转向这边……
蚕婆婆枯瘦的手指从怀中取出几缕泛着月白色光晕的丝线,丝线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如同有生命般舒展。
“含住它。”她将丝线分发给众人,声音沙哑如风吹枯叶,“别嚼,别咽,让它自己化。”
魏明龙鳞臂上的黑金纹路突然舒展,每一片鳞隙都迸发出细碎金光,与丝线中的纹路交织成网。
透过这层光网,蚕丝墙上的幻象开始扭曲变形,那些“人茧”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针脚痕迹,就像拙劣的缝补。
这分明是真正的“延寿丝”,而且是用往生桑叶脉抽制的上品。
丝线表面流转的金色纹路,与黑猫额间的织魂令如出一辙。
白七七的魂尺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尺身上每道裂痕都渗出黑血般的浊液。
她闷哼一声,看到自己皮肤下已有蚕丝状黑纹蔓延……这正是连日来强行催动玄煞之气的代价。
“快!”蚕婆婆将丝线塞入她齿间,“以毒攻毒!”
丝线入口的刹那,黑纹如遇天敌般收缩。
白七七浑身颤抖,齿间溢出半是痛苦半是解脱的喘息……延寿丝正在抽离她体内积攒的玄煞之气。
但她同时感到心脏如被冰锥刺中……这治愈分明在燃烧她的寿元。
季云舒的齿轮左瞳疯狂旋转,虹膜中映出众人周身蒸腾的黑气。
这些被逼出的尸蚕毒素散发着腐坏的桑葚味,却在触及月光时化作细小的灰蝶四散飞去。
蚕韧的银丝铠甲突然变得滚烫,那些编织甲胄的丝线如同活物般蠕动。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胸口的织魂令疤痕正在吸收金线,将蚕婆婆给的延寿丝转化成缕缕银光,注入脚下看不见的天工丝网。
“这是……”蚕韧刚开口,就被蚕婆婆制止。
“噤声,看。”
当延寿丝的清冽刚触及舌根,整面蚕丝墙突然暴起无数尖刺!
那些“人茧”疯狂扭动着,银丝如毒蛇信子般穿透结界。
黑猫额间银纹迸发出刺目光芒,与蚕丝接触处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嗤嗤”声。
魏明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蚕形影子竟开始实体化,利爪已撕开裂隙……
“别吐!”蚕婆婆厉喝,她枯瘦的手掌拍在众人后背,“咽下最后一丝金线!”
随着最后一点延寿丝融化,那些暴起的银丝突然僵直,继而如烧焦的蛛网般片片剥落。
墙那边密密麻麻的复眼,在魏明眼中渐渐显露出本相……不过是普通桑叶在月光下的投影。
那些蠕动的银丝,原是一丛丛随风摇摆的芦苇;
而悬挂的人形茧,分明是村民晾晒的蓑衣。
最震撼的是那道分隔两界的蚕丝墙。
随着延寿丝完全融化,墙体逐渐透明,最终显露出真实面貌……
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对岸哪有什么鬼蚕村,只有夜雾笼罩的幽深山谷。
“这……”白七七吐出最后一丝金线,魂尺上的裂痕竟愈合了几分。
蚕婆婆的桑木杖重重敲地:“尸蚕最擅长的,就是把记忆织成幻象。”
她指向悬崖,“六十年前,真正的蚕鸣村确实从这里一分为二。只不过……”
黑猫突然跳到悬崖边缘,额间织魂令银光大盛。
光芒照处,众人脚下浮现出巨大的织纹……整座村落竟建立在一张无形的天工丝网上!
“我们脚下才是真正的‘墙’。”蚕芯蹲下身,抚摸地面上隐约浮现的纹路,“往生桑的根须织成的结界,把尸蚕困在了地底。”
夜风拂过,对岸的“鬼蚕村”景象彻底消散。
月光清朗地照在朴实的农舍上,晒场里未收的蚕茧反射着柔和银光。
方才的恐怖幻象,仿佛只是一场集体癔症。
魏明却注意到,蚕婆婆望向悬崖的眼神依然凝重。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魏明突然按住龙鳞臂……黑金纹路正不受控制地翻涌,将他的感知拽向深渊。
在那里……某种远超尸蚕的古老存在,正随着他的心跳频率缓缓苏醒。
“别看!”蚕婆婆的桑木杖横在他眼前,“有些东西,现在醒来还太早……”
其他人茫然四顾,他们看到的只有静谧山谷。
唯有黑猫炸开全身毛发,对着虚空发出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