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龙鳞卫保镖眼神瞬间交汇,体内真气暗涌,脚下微挪,已呈犄角之势,只需陈宝玉一个暗示,便能以雷霆之势将来人制住。但陈宝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那班头蒲扇般的大手已朝着抖若筛糠的张老吏肩膀抓去!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旧布衣衫的刹那,陈宝玉倏然起身,巧妙地用身体隔在了中间,脸上瞬间堆起了七分惶恐、三分书生迂腐气的笑容,拱手道:
“几位差爷请了!不知这位老先生所犯何事?晚生方才正向他请教《春秋》经义,老先生学识渊博,令晚生茅塞顿开,不知何以劳动各位差爷大驾?”
那班头被拦,眉头拧成了疙瘩,满脸不耐,伸手就想将陈宝玉推开:“滚开!府衙拿人,捉拿欠债不还的逃犯!再敢阻拦,连你一块锁了!” 力道之大,若是寻常书生,只怕已被推个趔趄。
陈宝玉顺势微微一晃,脚下却如生根般稳住,袖口一拂一带,一小块约莫二两的碎银子已悄无声息地滑入班头掌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讨好:“差爷息怒,差爷辛苦!实不相瞒,这位老先生乃是晚生一位远房表亲,家境贫寒,年老体衰,若有得罪之处,晚生愿代为赔礼,还望差爷高抬贵手……” 他此举意在示弱兼试探,看对方是图财还是另有所图。
班头掂了掂手中银子,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强硬:“哼!远亲?他欠了城南‘泰丰号’印子钱,逾期三月不还,利滚利已是十五两雪花银!债主告到府衙,签了拘票!小子,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莫要自误!”
“印子钱?” 陈宝玉心中疑窦顿生。这理由看似寻常,但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绝非巧合!他面上却故作恍然,连忙道:“原来如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竟不知是这般缘故。差爷,不知连本带利具体几何?晚生此次游学,盘缠尚有一些,若能代为偿还,免去老先生牢狱之灾,亦是功德一件。”
班头显然没料到陈宝玉会接这话茬,眼神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硬着头皮道:“十五两!一分不能少!你有吗?”
“有有有!” 陈宝玉毫不犹豫,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素色荷包,取出两张五两见票即兑的京城小字号银票,又配上几块散碎银两,不多不少,正好凑足十五两,双手奉上:“差爷,这是欠款,还请点验。些许辛苦钱,请弟兄们喝杯粗茶,不成敬意。”
班头看着手中实实在在的银票和银两,脸色变幻不定,目光在陈宝玉诚恳的脸上和张老吏惊恐的面上逡巡片刻,最终狠狠瞪了张老吏一眼,啐了一口:“呸!算你这老东西走运,有个好亲戚!我们走!” 说罢,一挥手,带着几名面露狐疑之色的捕快,悻悻然下楼而去,脚步声渐远。
茶馆内短暂的死寂后,重新恢复了窸窣的交谈声,但无数道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陈宝玉他们这边。
危机看似解除,陈宝玉背心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伙捕快,来的突兀,去的匆忙,索要金额精准,更像是受人指使,前来敲山震虎,试探虚实,甚至可能借机制造混乱强行带走张老吏!对方显然已经察觉了张老吏与外来人的接触,其反应之快,手段之阴险,令人心惊!
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对两名保镖低声疾道:“立刻护送老先生从后门离开,绕行三条街巷,确认无尾随后再回行辕!将老先生安置于密室,加派双倍人手,昼夜守护,饮食需经严格查验,绝不可出半分差错!”
“遵命!” 两名龙鳞卫低应一声,一左一右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张老吏,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通往后厨的帘幕之后,动作干净利落,未引起太多注意。
陈宝玉则故作镇定,慢条斯理地结清茶钱,又在前厅驻足片刻,佯装观赏壁上一幅拙劣的山水画,实则锐利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再无盯梢的眼线后,方才从容步出茶馆,汇入街上人流,几经辗转,迅速返回钦差行辕。
回到戒备森严的行辕,陈宝玉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千户王朝。密室之中,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王千户,今日茶馆之事,绝非偶然。”陈宝玉面色凝重,将经过详细告知,尤其强调了“钱师爷”及其被控制的家眷这条线索。
王朝闻言,虎目精光暴涨:“钱师爷!家眷被控!大人,此乃重大突破!若真能找到钱师爷家眷,获取口供,便是撕开此案铁幕的第一道裂口!末将立刻挑选最精干的夜不收与暗探,撒出去,全力追查!”
然而,接下来的调查却步履维艰,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西安城上空,每一次探寻都受到无形的阻碍。
王朝派出的,皆是龙鳞卫中百里挑一的精锐暗探,他们化装成商贩、游医、乞丐,根据张老吏提供的有限信息(钱师爷原名钱贵,年约四十,面白微须,绍兴口音,其家中有一位年轻妻子、一个五六岁的幼子及一名老仆),在西安城内暗中寻访其旧日同僚、邻里、常去的店铺,甚至查访了绍兴会馆。但钱师爷及其社会关系就像被彻底抹去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原先居住的宅院早已换了主人,左右邻里皆三缄其口,问及钱家,要么摇头不知,要么面露惧色,匆匆避开。
连续三日的秘密查访,竟一无所获。对手处理首尾的干净利落,让王朝都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之际,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一名唤作赵彬的龙鳞卫总旗,此人入伍前曾混迹市井,最擅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奉命化装成一个收破烂的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在西安城南郊外的几个集市和村落间转悠,专找那些茶摊、脚店、人多口杂的地方,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
这日晌午,他在一个名为“十里坡”的集市的馄饨摊前歇脚,与一个同样等馄饨的多嘴老妇攀谈起来。赵彬故作愁眉苦脸,抱怨生意难做,城里税卡林立,不如往山里头走走。那老妇闻言,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不停。说着说着,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要说山里头啊,也不太平!俺们村后头那‘野猪沟’,晓得吧?穷山恶水,鬼都不拉屎的地方!个把月前,俺娘家侄子上山砍柴,瞅见一伙外乡人,凶神恶煞的,用马车拉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妇人跟个病娃娃,还有个快入土的老头儿,进了沟里头那几间破屋子,神神秘秘的,后来就再没咋见出来……啧啧,指定不是啥好勾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彬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顺着话头套了几句,得知那伙人约莫七八个,都是精壮汉子,不像本地人,行事鬼祟,偶尔会出沟采买米粮,但量很大,不像三五人之用。
赵彬立刻放下碗筷,借口货担被人碰翻,匆匆离开集市,火速将这条模糊却极其重要的线索报给了千户王朝。
“野猪沟?”王朝盯着地图上那个位于西安城南二十余里外、形如野猪獠牙般嵌入山峦的偏僻标记,眼神锐利起来。此地贫瘠险恶,常有野兽出没,正常人家绝无可能选择在此落脚,更别提拖家带口!这伙人行事诡异,时间点又与钱师爷家眷消失吻合!
王朝当机立断,亲自出马!他挑选了五名最擅长山地侦察与潜伏的夜不收好手,全部换上当地猎户或采药人的装束,脸上涂抹锅灰,背负弓箭柴刀,于次日凌晨,借着浓重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野猪沟周边区域。
侦察过程可谓险象环生。野猪沟内沟壑纵横,植被茂密,毒虫滋生。更令人心惊的是,王朝凭借多年军旅生涯练就的直觉,很快发现了不止一处暗哨!这些暗哨伪装得极好,或藏于树冠,或隐于石缝,若非经验丰富的老兵,绝难察觉。王朝等人不得不像狸猫一样在荆棘灌木中匍匐穿行,利用地形和声响掩盖行踪,有两次几乎与对方的巡逻哨迎面撞上,全靠提前预警和精湛的潜伏技巧才堪堪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