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霄病了,高烧不退。
离开雁门关,他一直被悔恨、懊恼的情绪所缠绕,便似附体心魔,赶不走,驱不散。他悔恨自己后知后觉。莲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不会做契丹人的女人,不会丢了汉家女子的颜面。除了死,她还有什么法子?定是早已有了赴死之决心。
雪大路滑,惊马翻车,只有这样的死法,才能保全她的父母双亲,才能保全她的名节。
“莲儿,你怎么这么傻啊,本可以不用去赴死的。若随我而去,我会与你一起想办法,排万难,渡险关。世间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李凌霄啊李凌霄,你为什么如此的优柔寡断,不将莲儿带走?若果断带走,莲儿怎会抛尸崖下,客死他乡。”他无数次在心里埋怨着莲儿,恼恨着自己。
如此这般,气血不畅,心火鼎盛,再加之北风、雪覆、天寒,铁人都会熬不住,不病倒才是怪事。
迷迷糊糊之中,他多次似梦到,又似看到,赛里木湖边那只待死的、美丽的天鹅。那是他八岁时候,刚到天山。一日清晨,他听到了一曲悠扬婉转的鸟鸣之声,便急急忙忙循着那声音奔去。虽在秦岭听惯了鸟鸣,但这个声音与秦岭的不同,甚是悠扬婉转,凄美动听。当他奔到赛里木湖边,师傅也在,正静静地看着湖面。他循着师傅的目光,看到一只美丽洁白的天鹅,正在引颈高歌。原来这曲凄美动听的鸟鸣是来自天鹅。
“好听吗?”师傅没有看李凌霄,但知道是他,问道。
“好听。凄美地动人心魄。”李凌霄由衷回答。
师傅不由转头看向李凌霄,眼中一抹讶色一闪而过。
“这是它最后的一首歌——天鹅之歌。”师傅又转头,看向了湖里的白天鹅。
“为什么?”李凌霄忙问。
“天鹅很少鸣叫,而最好的、最动听的,便是临终前这一曲。它要将一生的美好留给这个世间。”师傅又转过头看向李凌霄:“你能够听出它的凄美,很是难得。”
李凌霄并没有在意师傅的夸赞,而是心中有了莫大的失落。他定定望着湖里的白天鹅,喃喃说道:“可惜了这个人间,再听不到如此凄美的天鹅之歌了。”
就这样,他依稀又看到了那只引颈高歌的白天鹅,不止一次。真与幻已然分不清。
“公子,吃点干粮吧。哪怕喝口水。”阿克的眼泪落了下来。
李凌霄摇了摇头,嘴唇皲裂,似粘结了一般,不想开口说话。
“李公子,你两夜一日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更加吃不消的。”彭峰也是苦劝。
李凌霄再次摇了摇头。
一开始,李凌霄还能够咬牙坚持,在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正常行走。两夜一日,水米不打牙,他的脚下已然绵软无力,就像云里雾里,踩着棉絮般,跌跌撞撞,摇摇晃晃。
这是李凌霄对自己愚蠢的惩罚。
“那好吧,彭某给公子再降一降温,会好受些。”彭峰同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打李凌霄开始发烧,彭峰便开始时不时给他用冷敷的方法降温。
听到彭峰要给李凌霄降温,阿克赶紧将自己的内衬又撕下一块,递给彭峰。用冰雪冷敷,不能让冰雪直接接触额上皮肤。否则,会损伤皮肤。彭峰已经将自己的内衬撕得没了前襟。现在,阿克抢着撕下自己的内衬。
彭峰没有留在雁门山。家没了,亲人没了,已经了无牵挂。他执意要跟随李凌霄一道,伺机刺杀石敬瑭,报屠村、灭族之仇。
曾经在石敬瑭手下,他既能做到将军,自然不是什么平庸之徒,泛泛之辈。即便如此,他已经暗自下了一个决定——跟随李凌霄。
一则,他被李凌霄的武功所折服。小山村出来的娃,通过军功而当上偏将,彭峰自认为身手敏捷,功夫了得。但是在兵营那夜,李凌霄点住自己穴道的瞬间,自己竟然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争得一丝还手的机会。足见李凌霄的功夫奇高,点穴手法之高明。自己与之相比,不亚于凡星与皓月,滴水与汪洋。
二则,他被李凌霄的民族大义所感动。册封大典,契丹铁骑与晋军严阵以待,将柳林围成铁桶般。但是,明知是龙潭虎穴,李凌霄毅然决然地前往,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迈气概。更何况,自己与李凌霄素味平生,危急关头,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了无影肖的追杀,逃过了一劫。
三则,他发现李凌霄委实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可以托付性命之人。与莲儿的关系,他听了一个大概。莲儿是石敬瑭的女人,二人并非男女之情,见面不过两次,只是惺惺相惜的红颜知己罢了。就是这样的关系,李凌霄仍顶风冒雪,千里迢迢前来送行。还有,在寻找莲儿尸体的时候,那种癫狂、不甘和痛苦,更彰显了李凌霄对待情义的态度。
因了这三重考虑,彭峰下定决心,追随李凌霄。
彭峰的冰敷法子很管用,李凌霄顿觉轻松了许多。三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
只不过行了小半个时辰,忽然阿克嚷道:“公子,你的嘴唇流血了,脸色恁得红啊。”
“不用大惊小怪,赶紧赶路吧。待雪停,官道就不安全了。”李凌霄有气无力地说。
大雪一直下,官道相对还是安全的。其实他还有一个顾虑,怀仁庆带领的晋军,随时都有可能从雁门关返回。若是遇到,怕是徒增麻烦。
彭峰把他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到了李凌霄背上。李凌霄想脱下来还回去,但彭峰阻止了。
“李公子,看这天气,大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要不我们找个避雪的地方,先稍作歇息。现在,你烧得更厉害了。”彭峰忧心忡忡地建议。
李凌霄点了点头,转身问阿克:“阿克,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阿克看了看漫天飞雪,还有雪原外的高山,说道:“公子,我们已经出了忻州地界,前面应该就是蒙山了。”
“好,我们继续赶路,去桃花坞。”李凌霄果断地说。
“桃花坞?”彭峰重复一句,似若有所思。